早点随遇吃早点

老郑

哥哥姐姐先后进了工厂，我也到了窜个子的年龄，个头在不经意间已经比他们高出了一点，但身子却长得象一根豆牙菜，有点不太协调。母亲看在眼里，心急。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和父亲商量，“你看老二瘦得风一吹就倒，是不是给他加点营养？”

父亲赞同。于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招呼我到文化宫广场先去“锻炼”，再领着我到博山龙泉饭店去吃早饭，然后各走各的，父亲去上班，我去上学。

南关路口从东到西蔬菜公司的最左边，贯穿着一条一米多宽的小河道，河的边沿用几乎宽窄相同的长条青石砌成，整齐美观，并且还兼着“座位”的用途。小河里是从龙泉寺流出的泉水，清澈甘甜，常年不断。

龙泉饭店就坐落在两者的中间位置，早晨主营煎包，油饼，油条等，都是一些我平时几乎吃不到，味道“特美”的食物。它们对于我绝对是充满了吸引力和诱惑力的东西。

油条配小米粥我不太喜欢吃了，因为粥里的“碱味”太浓，所以我就常常要油饼和煎包吃。酥酥焦黄的油饼泛着肉和葱花因为加热混合，发出来地无法言表的香气，想想我就流口水；煎包我最爱吃得是芹菜粉条肉馅的，沾一点醋，我是百吃不厌，吃起来肚子有多大就能装多少的样子。

父亲早就有晨练的习惯，他让我在广场跑一会儿步，就领着我到龙泉饭店去吃早饭。有时他和我一块吃几根油条喝碗小米粥。但是他大多都是等到我要好自己想吃的饭食，付了钱，问我够不够，就说一声“我先走了”，便匆匆走出店门……一段时间下来，我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小腮也“扎煞”起来，添了一些肉……这应该是我学生时代最惬意的一段日子了。

从记事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对父亲地惧怕，老是觉得他不象母亲那么好“糊弄”。母亲虽然整天絮絮叨叨，及时“发现了问题”，可也就立马在我“翻皮打脸”的嘻嘻中被解决了。对于我是一点也没有惧怕母亲的想法在里面；可是父亲却不是这样，一旦他要找我的“茬”，我绝对是离挨打不太远了。

处于这种心理，我一直觉得天天跟着父亲晨练，再去吃早饭有点别扭和不自在。一个月后，学校上学时间在过了“五一”节后，做了调整，于是我借口与父亲上班的时间发生了冲突，就对父亲说，“我还要上早自习，再晨跑就来不及了，自己吃早饭就可以了。”父亲想了想，竟然同意了。

父亲给了我一块钱和一斤粮票，“尽量多吃点，不够再问我要，”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家吃饭，上班去了。

不让父亲领着我去吃早饭，其实早有我的小算盘。这样我就有钱可以自己做主，自由支配了。当时在学校的同学之间时兴看画书，新出版的三国演义画书特别地“酷”，我一直想能够拥有几本这样的画书。

当时我知道卖画书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博山新华书店，自从有了“自己的钱”，我每逢礼拜天，都会早早等着书店上班，开门；一个是上学校的必经路上（现在人民剧场右斜对面）的一个门市部，这里常常能够给我一个小小惊喜。

中午放学，我照例顺路走进门市部，看到货架上摆着一些我日思梦想的画书，关于三国演义的就有好几本。我一气购买了我还没有的五本三国演义的画书，心里，欣喜若狂。

高兴只是到进了家门，便停止了。母亲正在厨房做饭，阴沉着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妈…？”我似喊似问地叫了一声。

母亲回过头，“你赶紧吃饭，去给你爹送饭!”原来父亲在上班路上，骑自行车不慎摔伤了腿，正在博城医院住院呢。

“我先去送饭，回来再吃”！我不假思索地说。母亲很快把饭菜做好，装在一个用打包带编织的篮筐里，“你快去快回，别耽误了上学。”到了医院，进了病房，我看到姐姐正在和父亲说话，“你怎么了，爸？”我大声问了一声，眼泪便好无厘头地流了出来。

“嗨嗨，还男子汉呢，哪来这么多的泪珠子？”父亲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丢不丢啊？”姐姐也随着父亲的话语向我打趣，却用眼睛在示意着我什么。

“我愿意!”我一边观察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边从篮筐里拿出东西，“爸，你吃饭吧。”

“你吃了没有？”父亲问道。

“我回去吃!”父亲吃了只是他平时一半的饭，等姐姐刷完饭盒，“你回家吃饭吧，别耽误了上学。”姐姐说。

我出了病房，犹豫了一下，又返回了病房，“爸，我给你捎来几本画书看，”我把用报纸包着地崭新画书递给了父亲。父亲打开报纸，看了看我，笑着说：“哪来的？”

“借…同学的”，说完我就匆匆地离开了医院。幸亏父亲的伤势不重，没有什么大碍，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就出院回家静养。

早上，我出门上学，父亲突然喊住了我，“过来!”生音压得低低地，好象害怕别人听到一样。

“干啥？…爸，”我心里一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画书哪来的？”

“借…借同学的，”说完，我就想一跃窜出家门。

“瞎话，借同学的有那么新吗？”父亲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给我说实话！”

“同学的…不信你去问问，”我的语气明显得不自信。

“我让你说实话”！父亲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然后又把声音压低，“钱哪里来的？”

“攒的。”

“怎么攒的？”父亲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

“早晨你给我的早饭钱，”我怯怯地说道，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我想一顿“家法”是逃脱不掉了。

“把杆子给我拿过来!”父亲用无法违背的语气命令道。等我把杆子递给了父亲，转过身体把后背露給了父亲，“我再也不敢了，爸，”还没等父亲抡起杆子，我就开始求饶，认起错来……

“我问你，钱从哪里来的”？！父亲一杆子轮到了我的后背上。

“真是你给我的早饭钱”，我哭着说道。

“真的!”一杆子又轮了上来。

“真的!”……一阵寂静，父亲的杆子没有再轮下来，父亲也不再说话……

“早饭你怎么吃的？”一阵沉默，父亲突然问道。

“我买两个油瓤火烧吃，把钱就省出来了……”。

“嗨……！”，父亲叹了一口气，“你上学去吧。”在我一脚迈出家门的时候，父亲大声喝了一声，又把我喊了回来，“回来，还有钱吃饭吗？”

“有…没了”，我吞吞吐吐地答道。父亲从自己上衣口袋掏出一些钱来，抽出一张一元钱，“省着点花啊。”

十几天后，父亲一瘸一拐上班去了，中午下班回家，他给我从厂里的图书馆里借来了一套《三国演义》，他淡淡地说，“别光顾着看闲书，耽误了功课呢！”

我无比感激，高兴地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我每买回一本《三国演义》的画书，都是第一个让父亲先看，自己再仔细地观看和品味。父亲在“还”我画书的时候，里面总是夹着与画书价格相应的钱数，一直到了我凑起全套的48本新版《三国演义》画书。

父亲去世已经三十多年，这个秘密，一直保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