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老笨

一转身，时光已至初冬。

木叶凋敝，落英缤纷。斑斓的色彩里再也见不到早春的妖娆和盛夏的喧嚣，满眼的萧瑟景象，犹如一幅上世纪的油画。飕飕的凉风里已无一丝舒爽，皆是刺骨的料峭。一个哆嗦，倒吸一口寒冷，忽生感念，冬的降临竟是如此地倏然而至，既不象春夏之交的温文尔雅，也不象夏秋之交的缠绵悱恻。

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呢？

年初以来，渐渐感到胸口不适。凭着多年治疗胃病的老黄历，医院退休的妻子，催着服用胃药。每次胃部检查总有炎症，糜烂性胃炎，萎缩性胃炎，时常出现。复药一阵子就好了。胃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十人九胃嘛，人们不怎么当回事，要到胃疼了疼的厉害了，才会重视起来。吃了几天药，好象不适轻得多了。过了几天，不适又回来了。反反复复了大半年，不适感象幽灵一样时隐时现。妻子主张今年体检做个胃肠镜检查。想想也是，几年不做胃肠镜了。

体检时增加了查项，尤其腹部不适的查项。结果出来了，血糖血脂过了界点。螺旋杆菌还有残余。B超检查胆囊有结石，泥沙状，显示萎缩。甲状腺弥漫性小结节，颈动脉有小斑块。胃镜检查多发性息肉。与之前体检相比，窜出了几盏红灯。凝视报告，仿佛一股初冬的寒意微微袭来。

天地有四季，人生也有四季。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步入年迈的门槛。身体机能日渐老化，诸多毛病如影相随。一辆骑了几十年的自行车还能簇新如初？

与医生讨论，住院治疗。内镜下切除胃息肉，大小八枚。先禁食，再流质，卧床静养。本来两天即可出院，考虑接着胆囊治疗，免除二次住院之累，巩固几日用药再施治疗，以抗体耗负荷。

胆囊复查，萎缩不明显，大小基本正常。一枚小结石，少许胆泥沉积。体检结论，疑与前几日高频率喝酒有关。遂作保守治疗，输液消炎。

躺在病床上，浮现20多年前住院的情景。那一年秋末，因为诊断延误，后转至省人民医院呼吸科住院治疗哮喘。说白了，哮喘就是气不够用，上气接不了下气，下半夜咳的险些要命。挣扎了一周，才慢慢扭转趋好。在喉长气短的日子里，每临深夜，就像步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黑洞，唯恐闯不过这道关口。住院第三天，病房里的一位老年患者，没能度过黎明，便离开了人世。老人过花甲不远，两个子女都在南京工作，儿孙满堂，正值颐养天年之享。健康吞噬了一切。常言道，健康是1，其他的都是后面的O，没有1则一切皆无。病房里的一幕，把这俗语演绎得触目惊心。此时此刻，没有比一口气与我更攸关的了？在健康面前，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是那么的苍白与遥远。

有些指标异常，是要综合调理的。住了一个星期病房，带着医嘱出院了。

寒风中，树枝上的叶片摇摇坠落，在满眼金黄的衬映下，渐露光秃的树干显得尤为抖擞挺拔。相形之下，常绿树反倒卷缩着身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大树活的通透，什么季度展露什么季节的容颜，不娇情，不掩饰，冬日里的枯枝败叶与春日里的郁郁葱葱，一样坦然与世，就象人们春衣单薄冬装厚实一样无需言喻。为了减耗和贮能，大树乘着凛冽的风势抖掉身上的颓叶，删繁就简，步入冬眠，以期来年重绽新姿。

冬天，收纳了世间的繁杂，沉淀了岁月的精粹。极目远眺，大地变得素约空旷，“眼看世界入混茫，蔽野垂天同一色。”

面对冬日景象，触景生情，与20多年前住院治疗的心境，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草木枯荣，生老病死，是无法逾越的法则。在大自然面前，人是极其渺小的。

衰老是无法阻止的，在这个老年性疾病的“元凶”面前，谁都必须俯首听命。免疫功能下降，各种疾病投其所好，找上门来，以前骚扰一段时日，迫于主人强大，往往收起魔爪，知趣而退。现在知其主人盛年不再，再也没有先前的驱赶能力了。遇上这样的不速之客，唯有以礼相待，和睦共处。

现代医学呼吁老年人要学会与慢性病友好共存。随着年龄增大，一系列慢性病接踵而至，一旦发现，如临大敌，各种医治措施倾巢出动，非斩草除根不可。其实，活到老，健康到老，一生无疾，毕竟是一厢情愿。普遍而言，不少慢性病迁延不愈，是要伴其我们终生的，且患有两种以上慢性病的共病老人，遍及每个家庭。只要不是要命的病，对症治疗，与病共存，同样结出长寿的果实。

母亲与慢性病友好相处，享年85岁。知其病史的人们，无不惊叹老人家生命的韧度。她一生不离哮喘，开过三次刀，晚年又遭受肠癌折磨，活得沉重却很坦然。年轻时因工伤股骨埋下钢板，终身未取，发阴天有时疼的大汗淋漓。一遇气候异常，即诱发哮喘，每至秋冬季节，哮喘频发，常常整夜咳喘难眠，晚年更是终日依靠吸氧和激素维持。69岁那年患上肠癌，犹如雪上加霜，苦不堪言。看到家人泪流满面舍不得她时，老人家却淡淡一笑，怕什么，人老了谁不得病呢……碗用久了还有豁口呢，年轻时大刀手术也没把我怎么样……这么多年不是照样走过来了吗？打起精神过……大病变小病，小病似无病。说说停停，气不够用，脸上始终洋溢着淡定的神情。她喜欢喝点小酒，弥留之际，还让儿女蘸点酒水送至嘴唇，微啜几下，才安详离去。老人家就是这样，笑面人生，了无遗憾。

已有大半个月没出门走走了。早上虽然寒气逼人，但依然没有阻挡人们走路散步的从然。显然今年凛冽的气息登场比较早，人们的衣着俨然一派隆冬的装束。走着走着，阴沉的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站在桥上，我注意到一对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喃喃私语，雪后寒又要添衣了。

是的，面对冰雪，人们无法退让，自然界的恶劣天气是难以抗拒的。但我们有的是御寒手段，有的是对付办法，多衣御寒，生温取暖，冬天的日子不是照样温柔舒适嘛。谁不留恋活力四射的年华，谁不留恋无病无痛的时光，但是，“日月催人老，光阴趱少年”，各种老年慢性病随之袭来，还摆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势，挥之不去，驱而又返。怎么办？唯有象多衣御寒温暖度冬一样，重视慢病，藐视慢病，与之携手，共克时艰，让夕阳之帆载着生活的智慧平静地驶向生命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