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老桃树

很久很久以前 1 我记忆里最早知道的节日，就是春节。然后是端午节，中秋节。凡是和吃有联系的节日，我从小就记得清楚，并且盼望着这些节日。元旦好像十几岁了才知道，因为“年”这个概念植入心中的就是“过年吃饺子”，所以没有把“元旦”作为“年”。我从小就爱学习，勤钻研，于是，初中了我才知道“元旦”是“公元”的记年方法。 我们这个族群传承的文化里，其实没有“公元”这个纪年的习惯。我们用的是“十年春，齐师伐我”，“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我们知道始皇帝，汉高祖，宋太祖等，我们也知道靖康、万历、永乐、宣统等。我们还知道贞观之治，乾隆盛世等。我们还记得辛丑条约，甲午海战。当然我们也一直铭记着辛亥革命。 后来，老人们慢慢对于纪年这个概念模糊了，于是就变成了土改那年，大炼钢铁那年，饿死人那年，发大水那年，粉碎四人帮那年，下岗那年，不让出门那三年等等，而准确地公元纪年被淡化了。于是，人们问起年龄来，就问“属啥”，不问哪年生，公元纪念被老虎老鼠公鸡替代了。于是，一代人给下一代人讲故事的开端总是“很久很久以前”。 2 过去被稀松扯淡的“元旦”，最大的动静是有一篇元旦“社论”。“社论”这个词，没学过“社论”的人看不懂。当今流行“献词”了，南周的新年献词每年都很火，但我还是喜欢1999年的“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我也佩服她敢于预言般说出“2019年，可能是过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也可能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小作文献词，励志，鸡汤，难为了写手们。老百姓的“献词”不在元旦，都是在除夕的饺子里，去年的收成，来年的祝福，亲人的期待，被一碗饺子汤融化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3 我30岁之前，每月没有挣到过100元钱。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月工资54.5元，教数学的29.5元，这70元钱对于三口之家很富足，还可以留出一部分养娘。（这是数学老师算出来的，我一直认为是正确的，从没有怀疑过人家计算错误。那时候发工资，是现金，一个工资袋里装着钱和工资条，各种明细很清楚。一个好男人是把钱和工资条一起交给老婆，一个好女人是把钱和工资条进行核对无误后收起来。）那70块钱，让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很阔绰。工作两年，单位分了房，每月七十块钱的家，第一批有彩电的，还时不时地来顿小酒，彻底有种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梦想是啥时候我的工资能涨到100元。后来，每月100多了，梦想着啥时候能涨到1000。每月1000多了，梦想着啥时候能涨到10000。每月10000多了，也没重新找到当家做主人的感觉，梦想却没有了。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有目标的。 4 挣100元钱有多难？过去很难，现在也不易。剔除去所有的因素，把每个人都平等的赤手空拳放进江湖里，今天，你有哪种能力挣到一百元钱？这应该是时刻警示每一个人生存的根本问题。 没有技能，那就剩下了体力；不会邪门，那就老老实实走正门。那就工地上搬砖和泥去吧。土里有食，但得自己刨，日子就是“土里刨食”。 挣100元钱不易，而100元钱能买到什么呢？70元钱让一家人一个月都有阔绰感的日子早就过去了。很久很久以前真的很难的。 5 1982年我走出校门，拿着一张纸按照纸上的单位去报到了，然后就成了这个单位的职工。那年代大学生、大专生、中专生、技校生毕业都这样子拿着一张纸去报到。街上走着十个人，不一定有一个是上过大学的。 那是一个恶补文凭的年代，也给了造假办证者一种商机，天南海北每个门洞里，都有办证的小广告，去北京出差，抽空去爬长城，在长城的古砖上，都贴着“办证”。街上走十个人，起码有七个在上函授或者电大、夜大、自考辅导班。 许多人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百舸争流的时候，其实质是怀念那年代真的有很多机会和机遇。 我们的许多东西都是热一阵，红一会，这叫时尚。大学生不值钱了，经理是新潮。街上走着十个人，八个可能是经理。然后就是大学毕业没有那一张有单位的报到证了。然后就是街上走着十个年轻人，十个都是大学生。现在呢，街上走着十个年轻人，六个都是研究生，四个在考研的过程中。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奇怪的。 6 我毕业两年后的1984年，从一个普通教师，天上掉馅饼砸头上一样当上了副校长。那还是一个相当有规模、有级别的学校。我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付出过任何要当校长的努力，并且每天在看不惯当时的校长和那个每周二就让教师们坐在一起听他披着军大衣磕磕巴巴读报纸的支书。他们俩嘴里，我就是他们不点名字批评的“有的老师”。我竟然替代他俩了，当时我还没有成为先进分子中的一员。 那一步如果放在现在，黑板前站十年也不会得到。那年代，还是有规则的。那年代，肯定也会有潜规则，但不是事事人人都必须使用的。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简单的。 7 我是公选走出校门的。那几年，没有公考，却有许多公选。公开选拔在于公开，在于选，简单而直接。那时的人，是守纪律的。 许多事情，人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就那一场细雨，错过时间和地点，那道彩虹就再也不会出现了，那种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了。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里，做对事，也许可以找个好工作，也许可以找个好老婆，也许会带来一生顺畅。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里，没抓住，也没什么遗憾，也不是找不到工作，也不是找不来老婆，也不是一辈子过不去。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努力的。 8 人眼都是放光的。挣钱的门路和向上的机会其实都看得见。关键在于放不放得下，敢不敢做。人有脸，树有皮，时代有风骨。 从来的道理是：正直勤劳善良，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忠诚敬业听话，是可以向上走的。后来发现，不是那样的。下岗的都是正直勤劳善良的，许多年向上爬不动的都是忠诚敬业听话的。 一个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摸摸脸放弃了，有的人脸一蒙捡起来了，看着人家风光起来，你很遗憾，感慨如果机会再来，一定抹一把脸抓住。又一个机会来到你面前，你摸摸心放弃了，有的人心一横捡起来了，看着人家风光起来，你很后悔，下决心如果机会再来，一定狠狠心抓住。就在这样的遗憾和后悔中，人老了，只剩下来遗憾和后悔。而这种遗憾和后悔赐予你的是心里没事、夜里不失眠。很久很久以前许多人真的是有骨气的。 9 许多频道都在做跨年晚会，都是直播，都是新老歌星、大小歌星的真唱。很久很久以前，跨年是在除夕夜，叫“熬岁”，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饺子，发压岁钱，雪地里放鞭炮。后来除夕夜仍然熬岁，有了个“春晚”陪着，老老少少瞪着眼伸长脖子盼着“卖拐”。如今无论多少台跨年晚会，请问问身边人，问问老中青，有哪一个把一台跨年晚会从头看到尾的？ 2020年，都在唱“可可托海牧羊人”；2021年，都在唱“孤勇者”；这两年，都在看直播带货；2024，会有一首歌吗？很久很久以前真的是每年都有唱响的歌。 10 小区外边有个两间的面房，小区建成之后有个老板开了个小饭店，做了十几年。2020年转让了，三年来，最少换了十个老板，有做早餐的，有卖水果的，有做小火锅的，有理发的等，最长的干了半年。新年伊始，那间门面房改成了药店。 我过去上班的单位，我进去的时候二十多个人，还有三个司机。据说现在那单位有编制的人已经上百了，三个司机也退休了。 过去人死板，说定哪个日子发工资，就在哪个日子里给你钱。实实在在的县里已经欠发工资了，都在过紧日子。但雕塑还是要继续建设的，门面还是要装修好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宋代养不起许多官人的事真的是发生过的。 11 一个旧电视搬回老家，以为插上电，摇摇天线，或者拉根线去平房上插把铁笊篱转转方向，会有画面的，哪怕是雪花满屏也会有信号。弄错了，想看电视需要掏钱买机顶盒，哪怕是农村，那种晃晃天线就看电视的事，再也回不来的。大街上很干净，不准在家散养猪呀鸡呀鸭呀等，你圈起来在家养也不行。过去村里满街跑的都是鸡啊鸭啊猪啊。 院子里的压井不能用了，家家都是自来水，水是按水表收费的。过去村里是有水井的。 寒流来了也不准生烧散煤的炉子，环境是需要每个人保护的。过去村口弄个大树根点着，一群人就围着那树根在村头烤火。 流动法庭在村头开庭了，法庭判决陶庭娃的五个孩子每人每月给他爹娘二百元钱养老。这事在过去根本不用惊动官府，五个孩子的舅舅带着表哥表弟们来家里，就解决问题了。很久很久以前村里真的是有风俗的。 12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老男人没出息，总是怀旧的。 年年总是有新希望的，2023年来的时候，那种欢欣鼓舞，有种去延安的感觉。觉得蛰伏三年攒的劲，会一下子升腾，2023会是一个万马齐鸣的壮阔。人都是向好处想的，当过完这一年的时候，觉得不是当初想的那个场面和样子。但总是在向上走的，2023比起2022来，人总是可以天南海北的流动的，说走就走是不需要健康码的。 过去的都是美好的，值得怀念的，尤其是很久很久以前更美好。但愿当总结2024年的时候，千万别说出来“还不如23呢”的感受来，这就是希望了，也算是新年期盼。已经过去的，都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