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铃”不言，枝叶有情

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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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市林林总总形态各异的树木族群中，提到悬铃木，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可要说法国梧桐，几乎都不陌生。虽然它拥有一个舶来的招牌，可並不觉得有多高贵多稀奇。反而，市民对它的认知和评价，多有偏颇和负面。这大概源于它在春夏之交的表现吧。那是它春心萌发、肆意纵情的时节，一颗颗悬玲似的球果暴裂开来，像纤细银针一样的绒絮随风滥舞，刺入人的鼻腔咽喉，粘上人的眼睫，让人浑身燥痒难受。人们将它视为公害之一，怨声一片，广为诟病，强烈呼吁将它置之死地而后快。每到了这个时候，土生土长的楝树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开着晶莹的紫碎花；槐树吐着穗穗儿，散着甜蜜迷人的清香，似从乡野里走出的清纯村姑，令人舒心惬意，而法桐则真的似浪漫的法国女子，风骚淫荡得让人不可忍受。

　　其实，悬铃木原产地並不在法国而在北美。据说是因上世纪上海的法租界开始种植，又因其叶型类似于中国梧桐树的叶子，就有人称其法国梧桐並流传开来，以至人们忽略了它悬铃木的本名。

虽然悬铃木的材质松疏粗糙，不堪建筑、造物之用，且有一时虐人之弊，然“风物长宜放眼量”，细思静观凭心论之，其美其益多多，是足以盖过弊端的。

悬铃木首要益处，则是绿化功能，以生命力强，生长迅速，树冠巨，叶子大而密见长，是城市行道绿化的首选。前些年在市民诟病下，有关部门曾一度在新辟街道上引种了女贞、辛荑、银杏等品种，但总象吃了铁一样，病厭厭的，十来年也成不了荫凉。一到夏季，行人饱受烈日曝晒之苦，又是一片怨愤之声。

　　大概是这个缘由，近些年法桐才又重出江湖，不仅将部分行道树更换下来，新建的道路复植上法桐，而且在一些新辟公园里也不缺它的英姿......别说，它也确实不负厚望，如果苗龄合适，一两年就能抽枝散叶，出落成一个个、一排排蓊蓊郁郁、挺拔成熟、人高马大的洋女子。夏日，在它架起的绿色长廊里，人们不再受日晒雨淋之苦，空气也格外洁净清新；待三五年后，就可以挡风遮尘，为人们带来更多的福利了......行道树之王的风头无两，地位一时不可撼动。

　　南阳是一个内地的三线城市，但在某些方面还是不乏开放的意识，也是引进悬铃木较早的城市之一。大约最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在一些街道旁就有了悬铃木的身姿，如老城区的解放路，工农路，民主街，联合街等，至今仍可见它老当益壮的雄姿；八十年代后相继延长扩展的梅溪路，七一路，中州西路，新华西路，人民路，工业路，车站路等，均有它的身影。它们伴随着城市的发展，也见证着社会民生的进步，以其独具的风姿和品性镌刻进了南阳人文肌理，融汇入古宛城的风貌及人文精神。 解放路上的悬铃木应该是城区扎根最早的一代。老城区街道古朴狭窄，老店铺挤挤拥拥使路面和空间逼仄，行道上的悬铃木长势茁壮，主干和枝杈极具张力，这让它们吃了不少苦头：为了避免树干对上方各类电线侵扰，或为车辆顺畅通行和保护拥挤的翘檐瓦房，年年都要对它施以斩首截肢的酷刑。以至幸存下来的树木，像是一尊尊奇形怪状的放大的盆景，又似一个个饱经风霜的髦鬐老人佝腰驼背却托起一枝枝新枝坚强而固执地伸向天空，布撒着嫩芽新叶。岁月磨砺下，悬铃木整齐的队列已不复严整，幸存者屈指可数，也因为如此，则格外夺人眼球。老街因它而更显促狭，它因老街而尤见古朴。老树的表皮一次次龟裂、一片片剥落，留下斑驳的容额；与斑驳的老墙木门雕窗形影相吊，互生感慨；一幢两层阁楼的青瓦屋檐前垂下一枝细枝，参差掛下一串果子，形若门额的流海；一家有些年头的铁业作坊，时常传出木槌敲击金属质的铿锵声，穿过门窗，拂过串串悬铃，飘向街道，象一曲久远的歌谣，唤起对时光的追忆......

　　梅溪路是建国后新辟的，比老城区的街道宽敞了许多。这里行道的悬铃木有了宽裕的生长空间，发育繁盛。一根根枝条直插空中，然后再开枝散叶，交枝连柯，密密地搭就一顶宽敞又深邃的绿色苍穹。即便是盛夏的正午烈日当头，在这穹窿隧道里，也是无需戴遮阳帽，打遮阳伞的，空气中自会有一丝丝清凉入目入身，沁入心脾。街的两侧多有文玩字画，花卉工艺品门市，给街市平添文墨书香和幽雅闲趣；街区也是市直部门的住宅区，自然属于城区的高端区域，南来北往的行人也多被视为上流阶层。也是这个原因，有眼光的商家在此开了一、二奢侈品及高端品牌服饰店，据说，生意兴隆。于是平日绿荫下多是步履款款，举止优雅的男女，行人和观者，都会有相当于置身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感觉吧。由梅溪路南头转角到七一路，是市委、区委行政区域，与梅溪路同样的悬铃大树两侧，有了红墙作底色，穹窿绿的基调便添了几分庄严、厚重和神密。

　　新市民服务中心前的如意湖，是一个全民健康主题公园。环绕湖面千余米长的步道两侧，均植悬玲木树，树龄在十年以上，比起解放路和梅溪路上的同族，这里的应排上孙子辈分。孙辈悬铃木有着孙辈的幸福和可爱：这里天地通透，无遮无拦，无妨无碍，免却了前辈在逼仄之地的刀斧之灾；近水向阳，通风透光，无噪声尾气尘侵扰，只管自由自在可劲地长、长、长......瞧，不经意间早就出落得如青春美少女的组合，或是仪仗列兵，在夹道迎迓你，注目，送行。春深时，看着它的枝头绽出新芽，尔后毛绒绒的绿叶一天一个样地变大，不久就成满树新绿，朝气勃勃地做好了为你夏日遮风挡雨净化空气的准备。

说真的，改变对悬铃木的看法，还是这两年的暮秋和初冬，如意湖的悬铃木。它的价值绝不限于绿化遮阳，而还具有美化环境，悦目赏心，陶冶情操的观赏教化功能。尤其是，暮秋夜来一场霜冷，入冬几阵料峭风寒，那满目的一色碧翠便丰富了表情，缤纷艳丽起来，生动活泼起来，开始了草黄，灿黄，铁红，褐色，酱色的变脸之旅。几天不遇，它就是另一幅模样，每一幅模样，都是一种风格，一种基调底色不同的风景，犹如翻动一幅幅巨版油画，冲击你的视觉，撩动你的心弦。

　　当然，每一棵悬铃木的树冠，都可以在某一时段可同时呈现出五彩斑斓，集中展示叶子不同阶段的生命光彩。悬铃木叶子渐次飘落的过程，是它生命乐章中最抒情、最华美的部分，从时间长度上，它展现的比枫叶、乌桕、银杏等彩叶树更慷慨大气、更优雅从容，可延至冬尽春初。

徜徉在冬日的环湖健身道上，如同进入五彩斑斓梦幻般的时光隧道。脚下的彩色石子路铺陈着大小不一，色调不同的落叶，踩上去或绵软或发出焦脆的响音。不经意间，就会有一片儿，两片儿叶子跌落下来，有的翻着滚儿，有的打着旋儿，有的悠然滑翔而下，或迎面与你撞个满怀......似亲昵的相拥。

满地的落叶，让你忍不住弯下腰捡拾一二，把玩欣赏。深黄浅绿的叶片，尚未干枯，状如超大的枫叶，对着太阳，立时明丽金黄，纹理凸显，似重现出生命的活力；深褐酱色的叶子，幼时的茸毛已经风霜涤砺，如鞣制的皮革柔韧而厚重，阳光下透着鲜艳的红光。不时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童，掬起一捧抛向空中，旋即随着落叶响起一片欢笑......

　　站在湖心的亲水平台，看对岸悬铃木蜿蜒成阵，倒映水中，铁色一片，暖了湖岸，暖了寒水，暖了冬天。一阵北风骤紧，无数叶片如倦鸟归巢，扑扑楞楞扑向大地，大地则以母亲般的慈爱畅露胸怀接纳这些归来孩子们。枝叶间分手全无缠绵悲凄，而像是双方完成一次合作后快乐的拜拜，而落叶之于大地则像是一年一度成熟而丰稔的收获，漾溢着金秋的喜庆氛围。此刻，搜肠刮肚地很想找句古人的名诗名句来附庸风雅一番，但只能闪现出“”霜叶红于二月花”，“无边落木萧萧下”这些。网上搜索，也不见有关悬铃木的古诗词。想想也是，恐怕诗圣诗仙们那会儿还不曾与此树谋面吧。

　　又将冬去春来，背风背阴处的悬铃木叶子尚有不少裹在枝头，不忍离去；而在其余地方的叶子已退尽，一棵棵裸树像一只剩下纹路经络的叶子，三三两两的果球，似铃铛散挂于枝桠梢头，夜阑于风月里静悬或摇曳相撞。凝视如剪影动画，得简约生动之妙趣；屏息听之，若有禅寺风铃或木鱼轻叩之声，极细极微。

悬铃木，让我如何再怨你？

草于 2024.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