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搓澡师

安徽当涂李峰

已经多年未去小区澡堂搓澡了，原因有二，其一是楼下以前有两个澡堂，看似装潢的花里胡哨，但水温不行，总是感觉冷；其二是总感觉澡堂不卫生，水质差，家里又有太阳能热水器和电热水器，还是在家里洗澡干净自在。但前几天一场大雪，温度骤降到零下—8°，且又听说有个新开的澡堂不错，心里痒痒想象着泡澡大池雾气腾腾的场景，要去泡个澡暖和一下，重温一下泡澡搓澡的爽快和澡堂大堂听大伙侃大山吹牛的乐趣。 从澡堂男宾部半透明塑料门帘不断挤出来的热气就能感受到澡堂内的浓烈热浪。下雪天气，泡澡的格外多，泡完澡裸躺在条凳上边抽烟边喝茶边吹牛的自然也多。我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个靠墙边的位置空出来，自己手里夹着的一根烟还有一大半，丢了可惜，就边抽烟边听他们侃大山，反正里面温度很高，闲着也是闲着。 我对面斜躺着抽烟的是一个50多岁穿三角裤头的秃顶甲，很健谈。从我一进来，就跟我搭讪，酷似多年未见的好友似的。 “兄弟，你那衣服可以放在柜子下面的暗格里，我给你去要把锁，贵重物品就放里面，没事，安全得很”“谢谢，我家就在附近，来洗澡贵重物品都丢家里了，就带了个手机加换洗内衣”。“没事，手机你要是放在柜子里不放心，我给你看着。一看你就是家门口人。”秃顶甲热情扑面。 “不常泡澡堂吧？这家澡堂虽然今年新开业，但大池宽敞，密封性好，热水都是附近电厂运来的发电的热水，尤其搓澡师傅手艺迪摆（优秀，很好），一会如果需要搓澡，会有高级搓澡师给你搓。”秃顶甲热情推荐。 “高级搓澡师？搓澡师傅还有职称？这挺新鲜”。我很好奇地问。 “是啊，我们2004年前后在河北石家庄，那边尘肺病较多，知道原因嘛？那是因为石家庄棉纺厂多，从国棉一厂到二十厂，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尘肺病比较多，泡澡的也多。有个南三条，全国著名集贸市场，人山人海，泡澡的特别多，搓澡的也讲究手艺，手艺好的师傅，会被人家点单服务，还加钱，一般搓澡师傅10块钱一位，但那个一级搓澡师是48块钱一位，少一分不干，俏的狠呐。”秃顶甲道。 “这一级搓澡师怎么评选出来的？有证书吗？与其他搓澡师有啥不同？”旁边一位正在穿内衣的老兄乙插话。 “这个嘛，听说有次这个市旅游部门组织全市洗浴场所搞了一次搓澡大比武活动，说是发扬工匠精神，大比武其实就是给搓澡师定级别，有一整套规范流程，搓完后客人依次按流程投票打分，能拿到一级搓澡师证书的估计全市也就几十个人。”秃顶甲一脸傲娇地介绍。 “你讲的这个搓澡师定级我听说过，当时我在河南郑州二马路大市场那边做生意，也搞过这个类似评比活动，当时好像也有搓澡大比武活动，我有个朋友就有一级搓澡师证书，据说他给省里的大领导搓过澡。”斜对面裸躺男丙接话道。 “这话一点不假，我在哈尔滨做生意时就听说过搓澡师有级别的，东北的冬天格外冷，泡澡的多，洗浴行业红火，据说有很多俄罗斯客人慕名前来泡澡搓澡，专点高级搓澡师。”另一个身上还冒着热气的哥们男丁接话道。 “是啊，俄罗斯人原来很牛的，跟乌克兰这一仗，打的乌克兰满地找牙，差点乌克兰灭国呢，这普京大帝真牛逼，那么多核武器都没动，将美国佬吓得至今不敢瞎逼逼。我看呐，再过半年，俄罗斯就会班师回朝，普大帝称王称霸，我们中国也沾光呢，中俄联合，北约也奈何不得，更不怕世界上任何国家！”秃顶甲来劲了，兴奋的眉飞色舞。 “是的，是的，俄罗斯不能倒，俄罗斯一旦倒了，就剩下咱们直接面对老美了，现在有个普京给咱们挡着，这是咱们下的一步超级大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一环，咱们正好趁机发展我们的国力，你们没听说吗？我们的芯片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了，已经能生产14纳米制程芯片，目前国家正在攻关18纳米乃至28纳米制程芯片，到了28纳米芯片做出来，老美基本上就跟不上了。”一位干部模样的老兄戊突然在一边以高瞻远瞩的口吻接话。 一时间秃顶甲的话题带动了丙丁戊己庚众澡客的连胜附和与对干部模样的老兄戊崇拜的目光。 “不对吧，听说美国已经研制出2纳米制程芯片，比中国先进，芯片的制程越小越先进才对。”另一个墙角传出微弱的反驳声。“胡扯！你懂个屁，芯片的主要制造原材料是稀土，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稀土出口国，一旦咱们给西方断供稀土，他们别说芯片，肺片都造不出来！”干部模样老兄戊一脸不屑，不容置疑。 “其实嘛，这次哈马斯跟以色列打仗，跟俄罗斯也有关系。哈马斯背后站着俄罗斯和伊朗，以色列后面站着美国和北约，都是代理人战争嘛。这中东就是一个火药桶，还好我们没有卷进去这场战争，要不然我们这也不得安宁啊，这一打仗，老百姓受苦，经济就会受到巨大影响，你看看，恒大爆雷了，房地产也下滑了，出口也下滑了，这都是中国咳嗽世界感冒的前兆啊，说明咱们中国还是幸运的大国，咱们现在不急着解放台湾就是这个原因嘛。”一边在擦眼镜的裸男己听口音貌似集政治家军事家经济学家社会活动家于一身。 “这个讲的对，讲的对，就像朝鲜是我们的小跟班一样，我们要有一个朝鲜作为缓冲，牵制老美，中美俄形成三国杀。”干部模样老兄戊一脸政治家样兴奋，高声喝彩。 “我不关心那些国际上大事，我只关心本地领导干部贪腐问题。自从本县前面两个县委书记连续被抓后，听小道消息说还有一个生活作风不好却还是升到市里的县委书记也危险了”斜对面裸躺男丙转移了话题。 “是的，据说那个前县委书记还有个企业给他专门装修了一个房间，花了二万多买了水床供他带秘密情人去打炮呢。”干部模样老兄戊说的就像差点在现场捉奸的听床师。 “中央的政策是英明的，听说最近纪委动作很大，前不久那个落马县委书记据说交代了六十多个县里给他行贿的大小干部，也有不少去主动带钱去投案自首的，省纪委专案组领导说，不急，不急，还没轮到你们这些小案件，看样子嘛，本县不少干部要有麻烦。”一直未说话的裸男庚被一口烟呛了，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接话，看来澡堂有高人。 “妈的，这社会，洪洞县里无好人了，这些贪官！”众人又是一阵阵叹息声里、哄笑声里、嘲笑讥讽声里夹杂着咬牙切齿般的咒骂。 “不听你们扯这些了，今天这澡堂里有没有搓澡的？我先进去到大池里泡一会，然后再搓个澡。”我扔掉烟头边脱衣服边打听。 “你先进大池泡5-10分钟，我一会进来给你搓澡，注意，热水要泡到脖子。”擦！搞半天我对面的秃顶甲原来就是个搓澡的，难怪这么热情！ 也就五六分钟左右吧，秃顶甲赤条条进了大池边的搓澡台边“来吧，兄弟，我来给你搓，让你体验一下我的手艺。” “这搓澡，有讲究。一个流程下来，要换三次搓巾，而且颜色分别是白、蓝、红三种颜色。白色主要搓脸部及胸部、胳膊；蓝色主要搓大腿根部及以下；红色主要搓背部及脚丫手丫。先从脸部开始搓，要换干净而崭新的白搓巾，微湿，由耳根到眼眶到下巴，轻重适度。轻了重了？还好，那就好。咯吱窝怕不怕痒？你别急，放松一点，好嘞，一会搓的澡泥收集起来给你看看，好久没搓澡了吧？你看澡泥这么多。”“到了搓腹股沟，也就是大腿根部开始就要换一块蓝色搓澡巾，蓝色属于冷色调，跟大腿根颜色搭，能有效防止搓澡时擦碰到二弟起反应。这体验肯定不一样的，我给北京一位首长，据说是西北军区副参谋长的卫士长，左右前后上下，一套流程搓下来，他就很夸我一顿，跟随他的随从还另外给我100元小费。” “搓到脚指头和手指头的时候，就要要再换一块专掏脚丫的红色搓澡巾，一定要每个手丫脚丫反复掏三遍，就是快节奏地左三遍右三遍，先掏手丫，再掏脚丫，顺序不能乱。” “通常，搓后背的时候，也是客人最享受的时候。手法可以稍微重一点，搓到客人轻轻哼出声才最妙。一般后背要争取搓慢一点，由上而下，由边及里，手法可以由轻及重，搓完澡泥给客人看下，一方面体现功夫深，手艺好，其次也给客人一种满足感，舒适感，清爽感。” “敲背是搓澡的最后一道工序，也是高级别搓澡师的拿手绝活。背上盖不盖毛巾敲背，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有争议，关键还是看客人体验。我一般都给客人覆盖一条长浴巾，一来避免手接触打了肥皂的光滑后背，二来盖毛巾轻敲后背那种闷擦擦声音会让客人很享受。为什么？这里面有讲究，比如，敲背实际不是握拳敲背，也不是用手掌敲背，而是双手大拇指与食指组成一个45°斜角，另外四个手指头微微弯曲形成弓形馒头状，这样，敲到背上的受力面适中，从弓形馒头状手掌心中发出的声音由闷到脆，以平均每分钟180下的点数，打起有节奏的拍子，有的客人会拍的晕呼呼的，睡着了，这才叫享受。” “撒不撒盐其实就是个概念，就是为了搓的更干净一点，但只要手法到位了，撒不撒盐一样的，为什么说撒盐是概念的呢？中医传统上说是洗澡会洗掉身上盐分，盐浴实际就是补充盐分，但没有科学依据。你看要不要撒点盐再来一次？不需要？好，那就给你冲洗一下，然后去大堂我帮你修个脚。” “师傅你这搓个澡多少钱？”大约十五分钟后，我缓缓从搓澡台爬起来后轻声问了句。“谢谢你，师傅，看来你就是一级搓澡师吧？” “呵呵，原来确实评过一级搓澡师，还有证书，但回到了老家，不兴这个了，而且现在搓澡的多，卷得很，这个澡堂内就有五个搓澡师傅，你不干别人抢着干，18块钱搓一个背。” “一天能搓多少个澡？唉，这两天下雪要好一些，昨天一天洗浴客人670人，但实际愿意搓澡的也就占到五分之一，平均每个技师一天大概能搓30个左右吧，平时也就10来个，老板提成5块，管饭，勉强糊口而已。” 从澡堂出来，天又开始下雨了，正所谓雨雪交加，雪上加雨，雨后夹冰。看来，这个冬天不仅下雪天冷，往后的化雪天会更冷。搓澡的都内卷了，一年也就几个月的生意，48元一位的“一级搓澡师”都卷成18块钱一位了，无澡可搓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