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说龙

颜世亮

　　2024年是龙年。确定某年是不是龙年，将公元年份数除以12，余数为8者，就是龙年。

龙在十二生肖中有点另类，不像别的生肖是人们熟悉的动物，龙只是一个传说。

当远古人类从混沌中进化出来，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敬畏。为什么鱼在水中鸟在天空，为什么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雷电暴雨……先民们猜测天地间有某种 “神物”在操纵。但神物在哪，长啥样子搞不清楚，就臆想出了龙的概念。

最早将龙作为图腾的是夏族部落，新石器时代中后期，龙的雏形已有出现。河南濮阳 “仰韶文化”曾挖掘出贝壳堆塑的龙造型，是迄今发现最早的龙文化可考证实物，距今6600年。该龙形线条简单，无角、长身、曲尾、有鳞，让人认为龙的原型是鳄鱼。中国古史学家卫聚贤1934 年著书，就提出“龙即鳄鱼”之说。也有观点认为龙起源于天象，闪电和彩虹就是长长的弯曲样，而龙之所以发音“隆”，正是闪电后打雷的声音。

其实，龙作为一种崇拜现象，只是先祖们对神秘自然力的主观理解。古代科学极不发达，但不影响人们的想象力。在古人认知里，龙具有超自然法力，上天入海，呼风唤雨。既有神的灵通，也有人的情感，还有兽的野性。人们借鉴不同动物的身体构件，拼拢组成龙超凡脱俗威仪。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龙的形态不断变衍趋美——从无角到有角，有翼到无翼，无足到有足……如今的龙，大致定格在鹿角、骆头、驴嘴、鲶须、虾眼、牛耳、龟脖、蛇身、鱼鳞、蜃腹、蜥腿、虎掌、鹰爪、鱼的尾巴……

如此多元素的复合结构，彰显龙是万兽之首，万灵之尊，万能之神。最终，由龙一统天下，成了中华诸多民族共同敬仰膜拜的图腾。千百年来，龙的传说层出不穷，经民间加工提炼和文人修饰润色，积淀汇成博大厚重的中华龙文化。

认定龙是真存在的，古人便将其列入了生肖。十二生肖和十二地支对应，龙称为辰龙。辰时是上午7点至9点，容易起雾，正是神龙行雨、腾云驾雾的好时光。大雾蒙蒙，才会“神龙见尾不见首”。

“龙”字的出现大约在商代，收藏于国家博物馆的商代“子龙鼎”铭文就有个龙字。那字就像幅简笔画：兽首蛇身，竖立，尾巴上卷，圆目，张着嘴。直到近代，龙字笔画依旧繁杂，保留有象形之意。如今简化了，只有五笔。

　　在封建时代，龙成了至高权贵的象征。皇帝喜欢被称作“真龙天子”，所用物品都冠之以“龙”。如：龙袍、龙冠、龙床、龙辇……就连早晨宫女帮皇上洗漱,也恭称“洗龙沟”。

不同的是，皇帝有皇后，三宫六院，宾妃成群。传说中的龙却都是孤家寡人，独龙一枚。在我国浩瀚的神话故事中，不曾听说龙和龙成亲，龙似乎都是男的。倒是有个《柳毅传书》的戏文，说书生柳毅娶了洞庭龙女。此外，电视里还见过有个永远未成年的“小龙女”，其他好像就没听说还有别的女龙了。

虽未婚娶，但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深得各界女性爱慕。女动物们即便知道没希望被明媒正娶嫁入龙门，照样踊跃以身相许，心甘情愿为龙传承血脉。本来不同物种存在生殖隔离，龙不受限制，因为龙无所不能。

民间流传“龙生九子”，这里的“九”是个虚数，多的意思。在生育后代的问题上，龙并不霸道，除了传给儿子一些神力外，把更多的基因遗传机会留给了女方。其众多的儿子，通常凭长相和特性就可猜出生母是谁。

例举几个：

囚牛，名中带牛，的确也是牛生的，是龙的长子。它性情随母，温顺亲和，不嗜杀不逞狠，专好音律，因此常被雕做二胡琴头。

睚眦，娘是豺狼。性格刚烈、好勇斗狠，常被镂刻刀柄剑鞘上作装饰。该名字和成语“睚眦必报”没关系，“睚眦”本意指眼角，意思是像瞪眼看人这样的小怨也要报仇。此等小肚鸡肠，非龙子心胸气度也。

嘲风，凤凰所生。爱蹲伏张望，搜寻游离在世间的妖魔鬼怪。将它置放殿角，不仅让殿堂美观，还能起威慑作用，辟邪安宅。 

蒲牢，吸收了母亲蟾蜍的特点，爱叫唤，嗓门大。古人将其铸刻于铜钟，或做成钟顶部的钟钮，让撞钟声音更宏大嘹亮。

狻猊，是狮子生的。不知随了谁的性格，喜静不喜动，还爱闻烟香气息。于是，就成了寺庙佛堂香炉的装饰。

霸下，诨名唤作趴蝮，是鳄鱼的儿子，水性极好。置放桥下，能让水清河晏，保桥船平安。现在杭州拱宸桥两侧还趴着4头，民间也称“避水金晶兽”。

狴犴，母亲是老虎。 相貌威风凛凛，常用于监狱狱门上装饰，肃穆威严。古代官衙大堂的两侧也悬挂有狴犴，象征明断是非、秉公执法。

赑屃，乌龟生的，儿子比娘多了一排外露的牙齿。它性子慢吞吞，善负重，还喜欢文字，就去驮石碑了。在各地的碑林和古迹胜地，常可以看到这位任劳任怨的大力士。

螭吻，是龙和鱼的后代，故被民间亲切地称作鱼龙。因来自水里，能喷浪降水，是火灾克星。人们把它安置在屋脊上，担任消防执勤。

饕餮，身世扑朔迷离。长有虎的獠牙，却有一对犄角和羊的身段，疑似母羊所生。它生性贪吃，古人把它的头像用作食物器皿纹饰，称为饕餮纹。成语“饕餮大餐”就源于此。

椒图，是螺蚌的儿子。跟母亲一样，性格内向警觉性高，喜欢闭关门户自我保护。人们用它装饰大门，充当门卫。我国传统大宅门上的铺首衔环，就是椒图的模样。

……

　　屈指一数，上面罗列已经不止10个了，再找找应该还有。其实，没必要纠结龙究竟有多少儿子， 民间传说五花八门，没有标准答案。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龙的后代中没有忤逆之子或纨绔子弟，它们都在勤勉工作，都是人类的好朋友。

有些说法是误传，比如说貔貅也是龙的儿子就差辈了。在中国传统神话里，貔貅和龙、凤、龟、麒麟并称“五大瑞兽”，龙的儿子们得管它叫叔。貔貅躯如虎豹，首尾似龙，头有后仰角，有翼不可展，民间流行将其用翡翠或其他玉石雕琢吊坠。貔貅有嘴没屁眼，光进不出，人们相信戴在身上能留住财富。

还有说小龙虾是龙与虾生的，那是望文生义，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小龙虾原籍北美，上世纪才被当饲料品种引入来到亚洲，被中国人端上餐桌是近几十年的事。再说，龙咋可能会有这么窝囊的子嗣，沦落为饲料和下酒菜？

关于龙和人的恋情，除柳毅外，还有过一例，甚至堂而皇之载入了正史。《史记 .高祖本纪》这样记述汉高祖刘邦的身世：“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是时雷电晦冥……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文中刘媪就是刘邦的娘，说她曾在湖岸休息……这时雷鸣电闪，天昏地暗……蛟龙趴她身上。不久有了身孕，就生下了高祖。

书是司马迁写的，创意却是刘邦的。称自己是龙的儿子，为的是让卑微的身世一步登上云巅。刘邦原本是农户家的孩子，却不愿安分种地。趁着陈胜吴广起义，他也拉起三千人马响应。秦朝垮台后几经周折，终于干掉了项羽登上帝位，拉开了汉王朝的大幕。

作为开国皇帝，王位不是继承来的。在那个迷信“君权神授”的环境下，为了让天下臣服，刘邦不得已耍些装神弄鬼的伎俩。他不惜给亲爹戴上绿帽，编了个娘在荒外与蛟龙野合的美丽故事。

这种不靠谱的事，司马迁当然明白其中缘由。他写《史记》时，刘邦死了已近百年，但大汉江山仍在刘氏后人手上，司马迁哪敢质疑。 吃苦记苦，痛定思痛—— 在这之前，就因为在汉武帝刘彻面前为李陵辩护时多说了几句，违逆了圣意，他已经被阉割过一次了。

　　民间跟龙相关的民俗活动不少，诸如“舞龙灯”、“赛龙舟”等等。但真正算得上以龙为主题的节日，只有二月初二的“春龙节”。

谚语云：二月初一龙睁眼，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初三龙出汗。此时阳气回升，大地解冻复苏，人们敬龙祈雨，迎接春耕开始。春龙节正是源于古人对天文星辰运行和农耕节气变化的经验，故而春龙节亦称 “春耕节”或曰“农事节”。

春龙节民俗，有“引龙回”、“剃龙头”等，都是为图个吉利，招徕好运。引龙回就是用柴灰从宅院门外蜿蜒布撒入屋中灶头，然后围水缸绕几圈。也有的地方是用井水，从井边开始一路滴洒至宅厨，最后将剩余的水倒入水缸。用灰用水意思一样，都是想把龙引回家来，护佑全家吉祥安康。

在龙抬头日子里剃头，叫作“剃龙头”。孩童剃了就成“喜头”，远离疾病，健康成长；大人剃了好运当头，一年顺利，平平安安。

和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饼不同，春龙节吃的东西并不特殊，只是改了称呼。这一天的食物要沾点龙气：面条叫“龙须”，馄饨叫“龙眼”，饺子叫“龙耳”，春饼叫“龙鳞”……

另外，民间还有个“二月二，炒金豆”传统，相传起源于唐朝。武则天第二个老公唐高宗李治驾崩，先是三太子李显继位，几个月又让位给弟弟李旦。事实上，真正实权一直在他们的娘手里。若干年后，武则天不想只当皇太后了，就亲自登基，宣布改“唐”为“周”，成为中国历史首位也是唯一的女皇帝。

武则天擅改国号，天庭震怒，玉皇大帝下旨三年不许降雨。本来是想惩罚武则天，却害苦了百姓——千里焦土，寸草难存，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善良的龙王于心不忍，欲拯救百姓于涂炭，便偷偷降了一场雨。由于冒犯天条，玉帝把龙王压在大山之下，立石碑昭告天下：私自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年罪。若要重登凌霄阁，金豆开花方可归。同时，玉帝责令太白金星昼夜看守。

百姓们为了解救被囚的龙王，相约在二月初二这天家家户户炒玉米和豆子。太白金星老眼昏花，看见人间到处是爆开的豆子和玉米粒，就以为 “金豆开花”了。赶忙呈奏了玉帝，龙王得以恢复自由。从此，“二月二，炒金豆”成了民俗，保留了下来。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不一定可信。但炒金豆之所以会成为民间习俗，说明咱们祖先相信龙是有情有义的，值得爱戴。也说明百姓们懂得感恩，有恩必报。

漫长的农耕社会靠天吃饭，既怕旱又怕涝，龙成了人们风调雨顺的精神寄托，一代一代传衍不息。简言之，龙是古人对天道的理解，是对自然万物的尊重。传统龙文化的真谛，就是人与自然相通与共，和谐相处。

数千年过去，龙的概念早已超越自然属性范畴，融入了更多的人文意蕴。如今的龙，已经升华为勤奋进取、百折不挠中华精神的象征，成为中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的旗帜。

在中华大地，没人见过真龙，“龙”却无处不在。因为，这里是“龙的国度”，生活着“龙的传人”。 

颜世亮

2024年元月於杭州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