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

郑德林

只因看了你一眼，从此不能忘记你的容颜！——题记

上山采刺挠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向阳林场那儿的冰窖沟正是个好去处。四月二十八是我和妻去的第三趟。之前的两趟车子停在沟门口，是因为对路况不熟悉，便更显艰难，而且近来深山多有虎豹出入，伤牛的事件也时有发生。既然拉不开山，所以收获自然不会多，无奈妻却乐此不疲了。这趟我们决意放胆前往山沟深处走走。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缓慢而行，妻握紧方向盘，双眼专注在凸凹不平的路面上。行进不远，一条小溪突现眼前，时隐时现，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你竟不能得窥全貌。车向沟里走，水往山外流。或在这里的脚下，或在那边的树根，淙淙细流穿过大块大块的残冰，越过犬牙交错的乱石，哼着欢歌儿曲折前行，而我却在盛日寻芳么？走着走着，一只野鸽突现在车子的右前方，受了很大的惊吓，扑棱着翅膀急着起飞，却总是不能飞得起来。鸽子看上去个头不小，应该是只成年的鸽子了，怎么就飞不起来呢？我正在纳罕，鸽子却逃入了路旁的灌木丛，再也搜寻不见了。

在山上转了两个多钟点，收获依然羞涩，今春低温的缘故，深山里的刺挠芽刚刚萌出娇蕾，让人心生怜爱不能采摘了，于是我们决意下山。然而回来的路上竟然又遇见了它，仍是漫无目的慌乱地奔逃。“一定是受了伤，所以就不能飞了”。我们这样的深信着自己的判断，于是更加决意捉到它了。

鸽子胖嘟嘟的，使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那唱着摇篮曲的纺车上的栓得住千万里距离的线槌。鸽子羽毛很光滑，黑乎乎的小眼睛尤其耐人寻看。但更加谢天谢地的是它并没有受伤，只因年幼羽翅未壮。妻十分爱怜地捧起它，它就用小尖爪子牢牢的抓住了妻的衣襟。我们忽然舍不得放走它了，于是探究出两个缘故来：一是它孤零零的且不能飞，既不能飞就难免一些危险；二是曾经听到朋友谈及饲养鸽子的乐趣。于是欣欣然把它带回了家。到家的第一要事，当然就是用铁丝网子给它营造一个舒适的笼子。小米，豆饼和玉米的颗粒装在木制的一个小槽子里，水则用瓷碗盛着，每日换三次，笼子的盖子安在上面，方便添水加食。也用网子制成，为了给它多些光线，少些牢笼的感觉。

起初，鸽子像个胆小羞涩的小女孩，总是蜷缩在笼子那边远避着来人。见人离去，它便瞪大着黑黑的眼睛踱来踱去，一副煞有心事的样子。我知道它眷恋外面缤纷的世界，不喜悦这牢笼的生活。是啊，谁会喜欢这样拘谨的地方呢！这本不是它的世界。然而我却不能安心放它出去，虽然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可是它毕竟还不会飞呀，遇到野鼠野猫的危险又该怎么躲避呢？我既怕它饿着，又怕它孤单。我突然后悔起自己先前的无知了，为什么非要把它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呢。尤其担心食物不合它的味口，于是频繁地过去添水换食。而我每次过去，它都会立刻跑到笼子对面，瞪着黑黑的小眼睛向着我对望。

转眼三四天过去了。一日，我正在给鸽子添食，忽然听到广场那边有卖鸡仔的叫声。我突发奇想，何不去买来几只给它作伴呢！可是买几只合适呢？我又着实有点犯了难。一只？它俩难免还有孤单呢？三只？又怕鸽子势单力孤受了欺负。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带回来了一公一母两只小鸡还有卖鸡仔大哥稀奇的眼神。

抱着两只小鸡兴冲冲地回来，迫不及待地把它们放在笼子里，然后，满怀期待地远远观望。我甚至眼前浮现出了它们和睦同居的美好画面。笼子里一片寂静，真实的景象都令我兴奋的心情一落千丈了——小鸡蜷缩在笼子这边，鸽子蜷缩在了笼子那边，食也不吃了，水也不顾了。这着实给了我不小的惊讶，于是我急忙给它们添了两套“餐具”——岂可因为我的一时大意，饿坏这几个可爱的小东西呢！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令人欣喜的事儿越临越近。鸽子和小鸡渐渐熟识，友谊的小船混地风声水起，俱个活泼可爱，食吃得欢实起来了。一日早起，我竟看到小母鸡在给鸽子啄羽毛呢！小公鸡则昂首挺胸俨然一个威武霸气的大护卫。多么温馨的画面啊。再看那美丽的小鸽子，光滑的羽毛，黑亮的眼睛，纺线槌一样的身材，肉嘟嘟的像个美丽的公主，高贵中透着优雅的模样。偶尔，公主也会四处不停的走动，不住的张望，满腹心事的样子。

转眼之间二十多天过去了，鸽子越发不安分了，顺着笼边来来回回不住的走，时不时的还搧展着翅膀。“它想家了。”妻子说。

是啊，这里再好，也不是它的家。它的家在天空，它的家在大山，它本是自由世界的宠儿，大自然才是它的诗和远方。看着日渐长大，正在欣然啄食的两只小鸡，我却有些黯然了。一只小小的鸽子牵惹出我柔情万缕，我发现自己真是一个性情中人。过去的许多年日，生活就像平静的湖水，而今，天起了微风，吹起了湖面的涟漪。“早晚都要放飞的，”妻子说：“明天是五月二十了，这个日子不错，挺有纪念意义的。”

第二天，5月20日，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清晨，我们再次驱车上山了。此时的大山已经不是彼时的模样。山路两侧探过来的嫩枝，柔柔的像纤纤少女的玉臂。枝叶上挂满了莹莹的水滴好似灵动的明眸。一阵微风拂过，那明眸落在颈上，滴在臂上，凉凉的，沁人心脾。薄雾缥缈，微风吹动，像飘在溪流上浣洗的白纱，轻轻拢拢的，又像焗了白油的靓女的秀发，那样的轻盈飘逸。而树叶就在这薄雾的洗涤里越发绿得深邃绿得油亮了。野花竞放，暗香涌动，仿佛身边一片片流动的薄雾，刚刚还满是湿润清凉的空气，一忽儿竟扑面甜香。放眼望去，野花簇簇。路边，树后，远远近近，时隐时现。这儿一片片雪白，这是带雨的梨花。那儿一丛丛绯红，那是娇艳的玫瑰……。且不说那花丛间的蜂蝶如何的劳碌，就连花树下的小草儿也是不甘示弱，你牵着我，我牵着你，发了狂的向上疯长。小泉处处，汇流成溪，宛若激动了的爱情，翻起片片浪花。透过岩隙，穿过树根，越过岩石，拍打着岸堤，撒着欢儿的前行。鸟儿也唱起歌儿来了。清脆的，缥缈的，急促的，婉转的，有拖着高音的，也有低低咕咕的。好一幅鲜活的画卷，好一处梦幻之乡。这是日萦夜绕的迷人仙境，这是流连忘返的醉美天堂。谁又能按捺得住心潮澎湃，神驰心往！

“就放在这里吧。”妻子停了车，划下车窗。我捧着鸽子，再次抚拭着它的滑滑的羽毛，感受着它传给我的暖暖的体温。鸽子瞪着圆圆的黑眼睛望着我，我便沉浸在它的秋水里了。忽然，它挺了挺身子，振起双翅纵身跃起直直地奔着远处的一棵小树而去，而后，站在枝头向这边张望。

“没有不散的宴席，”妻子无奈的说，我知道她也颇有几分不舍，“我们本不该捉它回来。”“是的，徒增多少伤感呢。”我极力按捺着澎湃的心跳，故作镇定的淡淡的说。——我实在不愿把这样牵肠挂肚的情愫传染给她。

“记住这个日子吧。”我说。“你得给我买礼物的！”妻忽然想起来了，“看看那个小家伙吧，它还在向这边张望呢！”我的心忽然明朗起来了，这里真的不错，这才是它理想的家乡啊！我怎可因为自己的喜好去左右着它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它，反倒从心底里生长出绵绵的爱怜，而这份绵绵的爱怜一定会成为我刻在心底里的美好记忆，在这爱的记忆里，视野变得更开阔，世界变得更斑斓。

“我们决定回去了，小家伙！”我心里默默的说。鸽子搧了搧翅膀，仿佛明白我的心思，依然瞪着圆圆的黑眼睛向着这边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