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诗画板桥词

听荷楼主人

　　鄙人少時喜读书、画画，及长尤喜读绘画题款（中国画）。因为有些绘画理论书，如《石涛和尚画语录》，《板桥诗文集》中的文字，许多辑自绘画题款。窃以为中国画题款，往往是画家精神所聚，心迹历程的表露。或借物抒情言志；或旁顾言他；或发思古之幽情，大大拓展了绘画的空间，宜宝重之。

近代吴缶老、潘天寿先生都是题款高手，尤其吴缶老几乎每画必题。有人批评缶老画失之枯槁，不知缶老画苍润，高古沉郁笔力扛鼎。缶老以诗文助其韵；以书法助其神；以篆刻助其力。真有戛戛独造不可一世之感。

古人于诗沉溺其中，信手拈来皆成妙构。观石涛画册见山水纪𣸯诗，约略记之二首：

夢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伴余晖。

酒闌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

樱桃芍藥俱扫地，鬓丝玄榻两忘机。

凭君借得法界观，一扫人间万事非。

欲研澄江散旅愁，春风书剑一扁舟。

梅花万朵白如雪，明月半弦清似秋。

富贵难从诗句觅，飘零偏向酒杯休。

回首扬州三千里，聊借征途作卧𨔼。

扬州八怪者俱能诗，尤以板桥金农为最，二人互为欣赏。板桥平生服膺金农、李复堂公，并无文人相轻之弊。今人以抄诗为寻常，或者干脆不题，用西洋画法画中国画，与传统绘画渐行渐远，有的干脆以创新为幌子，全面否认笔墨在中国画中的重要性，画高名重实不可取。

板桥道人精兰、竹，亦能山水，山水不常作。兰竹精秀绝倫，为人称道。石涛精山水、人物，旁及兰竹。其竹与板桥风格逈异各臻其妙。板桥曾自述：“石涛画兰不似兰，盖其化也。板桥画兰酷似兰，犹未化也。盖将以吾之似，学古人之不似，嘻！难言矣。”

对于自己较为工整精秀的兰竹，板桥居士亦有自知，其在一处题款处写道：“文与可，梅道人画竹，未画兰也。兰竹之妙始于所南，继以古白先生。…. 近代白丁、清湘或浑成、或奇纵皆脱古维新。近日禹鸿胪画颇能乱，甚妙！甚当体任！甚当体任！ ”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此乃前人名句。后人评点：杂、生、乱三字字尽得蓬勃气象也。岂止书画，每逢佳节街道人声鼎沸，汽笛长鸣，小贩穿梭人車争道，一片繁荣兴旺景象，此境皆从杂、生、乱三字出也。

今日之名家者流，能臻杂、乱之境者甚少。要么任笔为体，全无章法；要么意在颠覆胡写乱画；一地鸡毛，不忍卒看。

板桥居士律诗很好，兴致一来往往八首，诗未尽溢而为词。曾自序“兰亭楼夫子谓燮词好于诗。嗟乎！燮何进也？燮年三十至四十，气盛而学勤，阅前作辄欲焚去；至四十五六便觉得前作好；至五十外，读一过便大得意”。至此已经飘了一点，但是板桥居士笔锋一转：“可知其心力日淺，学殖日退，忘己丑而信前是，其无成断断矣！楼夫子是燮乡试房师，得毋爱忘其丑乎！”

板桥居士终究狂放而又收敛，性虽傲实谦谦君子也。还是看几首板桥居士的词，看介乎何人之间吧。

《贺新郎、赠王一姐》

竹马相过日，还记汝云鬟覆颈，胭脂点额。阿母扶携翁负背，幻作儿郎妆饰，小则小寸心怜惜。放学归来犹未晚，向红楼存问春消息，问我索，画眉笔。 廿年湖海长为客，都付与风吹梦杳，雨荒云隔。今日重逢深院里，一种温存犹昔，添多少周旋形迹！回首当年娇小态，但片言微忤容颜赤，只此意，最难得。

《贺新郎、送顾万峰之山东常使君幕》

掷帽悲歌起，叹当年父母生我，悬弧射矢。半世消沉儿女态，羁绊难逾乡里。健羡尔萧然揽辔，首路春风冰冻释，泊马头浩渺黄河雨，望不尽，汹汹势。 到看泰岱从天坠，矗空青千岩万嶂，云揉月洗。封禅碑铭今在否？鸟迹虫鱼怪异，为我吊秦皇汉帝。夜半更须陵日观，紫金球涌出沧溟底。尽海内，奇观矣。

《沁园春、西湖夜月有怀扬州旧游》

飞镜悬空，万叠秋山，一片晴湖。望远林灯火，乍明还灭。近堤人影，似有如无。马上提壶，沙边奏曲，芳草迷人卧莫扶。非无故，为青春不再，著意萧疏。 十年梦破江都，奈夢里繁华费扫除。更红楼夜宴，千条绛蜡。彩船春泛，四座名姝。醉后高歌，狂来痛哭，我辈多情有是乎？今宵月，问江南江北，风景何如？

板桥居士竹之一

板桥居士竹之二

板桥居士兰竹图

清湘老人画竹，王原祁画平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