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况味

青青田园

人到中年方知，十年的光阴也只如白驹过隙。八十多岁的父亲总感叹，现在的时间怎么变虚了、太不禁过。随着一天天老去，他和母亲能联系的朋友越来越少，“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新友半凋零”，儿女已成为他们与世界最紧密的联系。那日在医院，病中的父亲忽然精神焕发，又仿佛百般心事，一追问，原来是青年时代的两个朋友在广州见面了，一起给他打来视频电话，而彼时，他正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蓬头垢面，我理解那一刻父亲的尴尬和不甘。他曾是那么帅气英俊的一个人，即使70岁后，他和母亲依然精神健硕，常在每个清晨叫醒我去一起去打球跳舞，那情景依稀就在昨天，而不经意间，怎么就成了颤颤巍巍的老人，各种疾病也纷沓而来，都说人的变老是渐进的，但对我来说，父亲的衰老又似乎是突然的，万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握紧他们的手，认真呵护照料每一天，让他们因为儿女而依然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温暖和变化。虽然会有累，会失去很多自我，但午夜梦醒，感受到他们在那间屋子里，酣然入梦，就觉得格外踏实而幸福，就像多年前用臂弯护住孩子的那种踏实和责任。

　　人到中年方知，孤独是人生的宿命。亲情是温暖的，但终有一天父母之爱会终离我们远去，兄弟姐妹天各一方，也各有不同的际遇和烦恼；友情是珍贵难得的，但朋友也是分阶段的，有时相见不如怀念；曾经信仰的爱情往往更像一把双刃剑，当你享受它的甜蜜时，也可能有一天会被它刺伤，且猝不及防，差别只在于运气和选择。

人能依靠的终是自己，喧嚣时看世界，孤独时见自己，人只有在孤独时，才能与灵魂对话，才离自己最近。

　　人到中年方知，人生本是一场修行，人间就是最大的道场，少年的欲赋新词强说愁，实在是一种清浅的傲娇和幸福，苦乐参半才是人间的底色。就本质来说，苦大于甜，有限的欢乐，甚至只是痛苦的间歇，生老病死、爱恨情愁，缘来缘去，当你得到时，便已注定失去，无常就是命运的主题。多少次，走在都市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拥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上，看着疲惫的、茫然的众生的面容，脑海常浮现一首歌词，世上的人那么多，快乐的能有几个？人，不知生从何来，死向何去，为何而忙，每日为这副臭皮囊而奔波，饿了要填他的肚子，冷了要为他加衣，饱暖后思淫逸，还要为他面容的光洁或皱纹、职场的荣耀或卑微而悲喜。等到生命的黄昏，不必汲汲于一切高下得失时，又有疾病来缠身，失落来袭心。人生之苦，几无间隙。此时重温人类所有的智者之言，无论东方的古老智慧，还是西方的哲学，深以为然。没有谁不曾经历人生低谷和苦楚，是怨天尤人，还是苦中作乐、或者离苦得乐，便产生了悲观的、乐观的、中观的千姿百态的人生，选择不同，境遇不同，人与人的距离和境界也由此拉开。

　　人到中年方知，人生虽有种种不公平，但从宏观和长远而言，大体是均衡的。有的人少年出身卑微，寄人篱下，流落街头几近绝境，却中年崛起，大有作为；有的少年家境优渥，顺风顺水，中年忽遇变故，老境物是人非，令人唏嘘。相比之下，少年的磨砺受苦，反是最能让人接受了，因为所有打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坚强，并成为向上的垫脚石。而老来的孤苦才是真的苦，夕阳虽好，终近黄昏，已没有了与命运较量的胆气和资本，对于这变幻莫测的人生，古人总是看得很透，“宁笑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福不可享尽，势不可用尽”“十分聪明使七分，留下三分与子孙”，可谓道破天机的警世良言。

　　人到中年方知，人生的境遇在外，苦乐在心。完美主义者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希望的样子，总是试图改变外在世界来企求完美，终究是徒劳的，因为永远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把毫无准备的你激怒。 你有多少执著，就有多少痛苦；你执著于什么，什么就会伤你最深。有的人执著于爱情，当爱人变心时，就会如刀割般的痛苦；有人执著于名利场的风光，得到时无限膨胀，以为舍我其谁，一旦事过境迁，很难承受世态的变幻炎凉。 人立于这纷纷扰扰的世间，必须有一个基本的信仰和准则，才能淡然面对一切遭遇，不随境转，才能安放这颗飘忽不定又无所不在的心。

说到这颗心，广大如天空，渺小如芥子，无比贪婪又如此克制，无比脆弱又如此坚强，从出生就相随，当告别时才停止跳动，创造了多彩的万物，又为万物所迷惑。人一生都在寻觅诗和远方，其实是在寻找一方安心之所，寻找与自己、与世界和解的密码所在。

　　人到中年的自己，仍在寻找的路上，愿从今以后的旅途，释怀万物，于自己无所执，于众生无所求，乐天知命，安时处顺，和光同尘，披褐怀玉！

2010年岁首感言

　　后记：

每个辞旧迎新的时序，总是不平静的。收拾旧物，竟收拾出了许多珍贵的记忆思绪。一篇2010年元旦的日记，《中年的况味》，竟也颇合如今的心境，略作修改，加上近日的心得，算做新年小作文吧。

生物学家说，人体细胞每七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十四年前的自己，已曾有这样的认知，已经更新了两次细胞的自己，从知道到做到，究竟进步了多少，改变了多少？落日余晖中，又有多少时光能归自己挥霍？

平平常常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2024，唯愿老人健康，家人平安，孩子开心，国泰民安。

愿每一个中年人，阅尽千帆，仍然心怀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