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一 年（张坤玲）

凡夫

2023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不是个生活严谨有计划的人。也不喜欢做个总结列个计划有个展望什么的。我是个散漫随性的人，所以对岁月基本上是浑浑噩噩，常常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年。但是对即将过去的2023，我却依依不舍，忽然心血来潮，想写点什么，是挽歌还是留念？不管是什么，随心所欲终是无憾的吧！

这一年，我六十六岁。这是人生的槛儿。据说要吃闺女的一刀肉才能安然度过。可是我没有闺女也不信这所谓的民间传说，红内裤红袜子也没准备两件。

这一年，我生了这辈子自己都胆怯的病。此前我也闹过病。五十多年前，我头上长疮流黄水，痒的不行，成天抱着头挠。姥姥煮了花椒水给我洗不见好。又让我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对着星空祷告：星星出全，疙瘩化完。还是不见好。最后，爸爸带我去了医院。一查白细胞几十万了。医生说，这孩子怕是白血病。从医院出来，我爸破天荒买只烧鸡让我吃，把我高兴得三口五口地把鸡吃了。我爸还想回家给我打口薄棺材。也许是我心疼我爸买薄棺材的钱，竟奇迹般地好了。三十多年前我抑郁了。那时还没有抑郁这个病，就叫失眠。我连续十五天不睡觉。夜晚眼睛瞪得像鸡蛋，白天泪眼婆娑流不断，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悲催的人。那时俺妈爸还在世，偷偷的为我着急上火，年都没心思过了。最后俺爸把杀鸡的刀砍在了自己的手上，我才藩然醒悟。擦干眼泪，寻医问药，笑慰爹娘。日子就这么继续过了下去。此后，身子也像铁打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所畏惧。虽然之间有过悲欢离合，伤心伤肝，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但是，这一年我好像挺不住了。新冠闹了三年，我已经很藐视它了。不想在它要走的时候竟对我产生了兴趣，死死拉住我不放。死倒是没有什么惧怕的。我已经多活了五十多年，并且嫁夫生子成全了一个人家。现在挂了用凿子的话说也是喜丧。只是我还不想挂。还有不甘。还有柴米油盐。还有诗和远方。但是那种挣扎也是很痛苦的。无奈无望不知从何处来向何处去，一个人无聊的望着屋顶莽莽茫茫。春天走了，夏天来临。秋天过去，冬雪皑皑。我又在人间走过了一年。这一年，浓浓的亲情围绕着我。我知道，是我亲亲的姐妹用她们的心疼、牵挂把我紧紧围在中心，不让死神的手伸进来把我带走。

这一年，老满依然精力充沛，干劲冲天。每天接送孙儿打扫房屋浇花种菜写字采买一刻不闲。晚上有空就跟战友们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部队的情怀被岁月这缸老酒越酿越纯。南方的战友给他寄来了一部老式电台。说发电报手指灵活，锻炼大脑。于是，老满捡起了近五十年前的老本行，每天嘀嘀嘀，我家响起了永不消逝的电波。这一年，老满学会了做饭。熬粥，发面，炒土豆丝。他知道我没气力，总是提前把菜洗好等我做。他采买水果捡着我爱吃的冬枣、圣女果、橙子买。每天洗干净了给你摆上一盘。不说让你吃。我也不谢，闷头吃。心里暖暖的，知道他是疼我的。其实他一直是疼我的。只是我看多了他的严谨制约，便忽略了他的好。

这一年，岩岩离开了我。她成了初中生。我仰脸看着她白嫩的脸庞，想着十三年的耳鬓厮磨实实不舍。那又能怎样呢？孩子终归要长大，要离开你独自闯天下。我不觉想起四十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姥姥从山药窖里爬上来。我站在窖口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我要去西李各庄下乡了。姥姥淡淡地说我知道了。那一刻，我忽然泪水模糊了双眼，说不出的后悔！姥姥养了我十八年，我就像她的一个老闺女！我本可以留在她身边照顾年老的她，而我却偏要离开她去寻求自己的理想！姥姥连一句责怪我的话都没说，默默地为我收拾行李送我上路。我知道她心里是有话要说的，就像我现在在心里对岩岩说的一样：只要你好。只要你好……

这一年，祺祺来到了我的身边。这个瘦弱顽皮机灵敏感的小孙儿填补了岩岩离去的寂寞。我要为他做营养均衡的三餐，让他长得壮些再壮些。我要辅导他的学习，让他踏实些再踏实些。这小东西远远不像岩岩那么听话。他的小脑瓜里有好多词语对付你。为了降服他，我不得不把自己人生履历表中都不曾填过的经历告诉他：我当过老师。我教过的学生现在已经是博士了。祺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便不竭余力地为自己打气：我真的没说谎！我教学时还被评为优秀教师，在全公社教师大会上做过报告受过表彰呢！祺祺看我信誓旦旦的模样相信了，听从了我的指导。可是，有时我指导失误了，祺祺便怀疑地问我：你真当过老师？我便讪讪地说，小学代课老师。那时学的浅不像你们的课本这么深奥！不过我受表彰是真的。我为自己开脱。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老了嘛！你教我呀！祺祺看我说得诚恳，就不再追究。而把自己学的知识一一讲给我听。这样祺祺的学习突飞猛进。我也知道了搭配要用定位法。

这一年，我放弃了两个爱好。一个是养花。一个是写作。花草几乎陪伴了一生。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听着音乐，侍弄我的那些花草，想着跟花草相连的人和事，时而欣慰时而悲伤，就这么林黛玉一样消磨了红颜染白了青丝。这一年，我忽然不爱那些花草了，不施肥不浇水不换土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对公园里的花草也不感兴趣了。我养的那些花草因为主人的绝情大都惨然离去。写作几乎陪伴我了我一生。尽管我没有写出什么鸿篇巨制，也没有远大抱负。从年轻时就懒懒散散，贪玩好耍，不挣名不夺利，注定成不了大才。可是我还是喜欢写一点的，记录平凡小事，抒发一下小情怀。可是，这一年我不再写。我有时愧疚地想：一场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爱好吗？

这一年，我远离了老友靠近了孤独。我曾是个把友谊看得比亲情还要重要的愚人。我年轻时最向往的生活是曾皙所描画的愿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理想虽未实现，但是因写作结交了新朋老友。大家同气相投，切磋文字，游山玩水，把酒言欢。这对老妪也算人生幸事也！这一年，我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断绝了朋友往来。一个人以书为伴，以手机交友。一个人在公园行走。目不斜视，耳不侧听。唯有两腿迈过一行青砖一行红砖。我很享受这种心不动神不散的生活。偶尔有一两位老友来电问询，关怀备至。不免感慨万千，心存感激。这世间人来人往，缘聚缘散，本是平常事，更何况人生暮年！

这一年，我有过两次出游。尽管外出的时间都不长，但是我这年的亮点。一次是去张北度夏。住在张北的一个农家小院，饭菜无可圈点。但是，小院干净恬适，空气凉爽。且出门不远有一座公园，山水楼院，一应俱全。树木苍郁，花香鸟鸣，幽静闲适。北行草原，南去天路，真是个仲夏休憩的好去处。另一次是中秋去湖南长沙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一行人虽多是二三十年的老友，但各自奔忙，十余年难得相聚。所以此次游玩便显得分外珍贵。大家一起参观韶山毛主席故居，游橘子洲头，逛岳麓书院。后返程一路向北，游神农架，登神农顶。住襄阳，拜谒诸葛亮隆中茅庐。去开封，品百年老店河南水菜。是近年来最惬意的一次出行。更重要的是这次出游让我增强了自信。出行之前，老满担心我身体顶不住，会垮在路上。我自己也心虚惶惶。但事实是我不仅没垮反而兴趣盎然，一路上没拖后腿。

这一年，马上就要和我拜拜了。2024正在向我招手。我在变老的路上又近了一步。马未都曾在2020年岁末感慨万千，倏然想起苏轼名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尽管我很崇拜苏轼，但我更喜欢杨绛的话语：“人生，一岁有一岁的味道，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你的年龄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勋章。”

2024，我相信你会爱我的！愿所有的愿景都能实现！          

——写于2023年12月3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