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炖 肉

风向标

　　寒夜已深，万籁俱寂。王婆婆突然有了起床炖肉的冲动。那冲动就像那些头天晚上落肚的红苕酝酿起来的屁，在身子里来来回回地冲撞不断。王婆婆就去灶屋里生火。借着火光，夺下悬在房梁上的一根已熏黄的猪腿。

这猪腿足足有十多斤，烟熏火燎味扑鼻，是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六十年前，那时候太穷，过年连米面都吃不上，更别说吃上肉。当时四岁多的儿子面黄肌瘦，偷看街角娃儿啃猪脚时吞口水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尽管明天晚上儿子才回来过年，但这并不影响王婆婆把整根猪腿全部炖进锅里的决心。

王婆婆急切切的刚触碰到那黄灿灿的猪腿，一只老树根般的大手伸了过来，接着，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三十多年没回来，明天说不定又回不来，你急啥？”是老伴儿，老伴儿的眼睛愤怒得快要滚落出来。

王婆婆说：“我想先炖起！”

老伴儿不认识似的打量着王婆婆，又吼了一句：“喂狗也不给他吃！一头猪只有四条腿，老孙家、老刘家、老赵家、老李家的媳妇儿过了年就要坐月子，你炖了，给他们送啥子？”

王婆婆还是说：“我想炖一根！”老伴儿熄掉了火，拉灭了灯，丢下一句“不行”便回到卧室睡觉。

王婆婆摸索着坐到凳子上，擦着烟熏出的眼泪，脑海里浮现出儿子。儿子小时候病多，医疗条件差，两岁时得了白喉炎，发高烧，半夜背他去乡里看医生。雪大，风大，半路上脚下一滑，摔坏马灯，凑巧背着儿子的老伴儿也摔倒，滚下山崖，绊倒在石头上，腰椎和两条腿都摔断。儿子断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自己回去点火把，返回忙中出错，刚找到父子俩，也摔折一条腿。

山高坡陡，没住其他人家，哭天喊地也没人听见。只好生出一堆火，让老伴儿烤，自己瘸着腿背着儿子爬上山找人帮忙。乡亲们都热心，都帮忙把一家三口抬到乡卫生院。病好了，儿子健康，自己和老伴儿却成了瘸子。

那时家家都穷，自己更穷。基本上吃了上顿没下顿，冬天一般吃两顿，有时一天一顿。一次走路去二十几里的小镇上赶场时，儿子看到街角一个小娃娃啃着猪脚，伸长脖子咽着口水，躲在旁边偷看。那个娃娃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他连骨头都用石头砸碎吃掉了。那家大人也很善良，把自已吃的都给了他。他舍不得吃，就拿回家爹妈吃。那只猪脚不大，分了好几块，等于那家人都给了他。一只总共不过半斤的猪脚，家里当时和其它菜煮在一起吃了七八顿，直到骨头化成汤。那个香啊，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后来生活好了，乡亲们的生活都好了，儿子长大了，但一直没吃过猪脚。考上学去了国外，中途回过一次家。本想给炖只猪脚，但怕有人生大病或生孩子要送情，就没炖。儿子倒也不再嘴馋。回家呆了几天，又去了国外。这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如今生活好了，每年都要养几头大肥猪，留一头自己吃以外，都卖成了钱。前几天儿子打电话说明天就到家过年。要过年了，想给儿子炖只大猪脚杆，哪知老伴儿却不愿意。王婆婆想儿子一定很喜欢妈妈的味道，随着房门呼啦啦的风，在屋里乱窜。她想送月子可以送其它东西。想着想着，不管老伴儿的劝阻，又生起火，夺下悬挂在房梁上的猪腿杆。洗去扬尘，炖进顶锅里，直到炖熟了才心安地上床睡觉。

半夜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喊叫声，王婆婆和老伴儿从睡梦中惊醒。外面来了很多人，他们有的上房子，有的帮着抢东西。接着又是一批又一批人，遍布几个连着的老瓦房大院子，那些人带着灭火器，不停地忙着扑灭已窜上房顶的大火。

天哪，这些房子是四十年前乡亲们修在一起的几个大院子，咋就着火了呢？王婆婆吓得目瞪口呆。

老伴儿扯着大嗓门冲王婆婆吼道：“叫你不要炖，偏要炖！”

大火上房，幸亏人们扑救快，其它房子都没着火，只有王婆婆的房子被烧毁。天亮后，王婆婆的儿子回来了。看到王婆婆从废墟中找出了顶锅，居然满锅肉还在。转头看到儿子，王婆婆丢下顶锅，像个小孩儿一样抱着儿子，哭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