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小白

曾玉林

已经是第五天了，虽然还是想念，但已不再失眠，牵挂和忧伤也慢慢在淡褪，小白从此以另一种方式活在我的生命中了。

婆婆刚过世，姐夫带来了小白，胖嘟嘟的，雪球似的在我们脚边滚来滚去。小家伙很粘人，经常绕着你的脚。我们走路常磕磕绊绊的，推开，走一步，推开，走一步……

日子虽磕绊，但空荡荡的家中增添了很多生机，在我们分居的日子里，小白取代了婆婆，成了老宋形影不离的伙伴。

方便起见，老宋从楼上搬到了楼下睡。白天，跟着扯鱼草，每到鱼塘边，天热时，常到水中洗澡，左右摇晃着，跳起来，接那些纷纷抛下的鱼草玩。听到一声喊：“走，回去”，马上从水里上来，摔掉水珠，争抢着走在前面，斯文时屁股一挪一挪的，闹腾时就如一股风，瞬间就旋到远处了。回家的路有两条，一到叉路口，小白就停下来等着，我们常故意装着要往这边，得了令的小白飞快地往这边欢跑出去，而我们却往那边，边走边看它怎么办。跑出很远的小白于是抄近路抢到我们这边的前头去了。

简单重复的日子因为小白变得闹热而有趣，无论你到哪，它都跟到哪。哪怕被车撞伤了腿，它颠着跛着都不偷懒。小白的忠诚是无限的，绝对的，带着中华田园犬的天性。睡觉时，它就自觉钻到床底下，只要你没起身，它就算醒来无聊至极，也绝不会来打搅你，而当你穿衣时，它马上就到你身边来拉拉扯扯过没完没了。

老宋很惯着它。起初叫小白，叫着叫着就变成白白，后来就是白崽了。确实，没有谁能比得过小白的陪伴和忠诚了。小白对吃不挑，有肉吃肉，饿了，没肉给点汤饭也行。就是贪玩，有时晚上早点回家就留在门外要挨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进来睡下。

周末，我一般回老家种菜，老宋就带着小白来接我，从此，副驾就归小白了，我退居后座。每次一上车，小白都很激动，总要从前排跑到后排咬咬我的手和脚，才回到它的副驾，每次都如此，老宋按都按不住。后来，只要一出门，它老早就守候在车门边。如果不方便带，都要躲着，有次被它发现，竟被追了一里多路。听说被落在家中的小白坐在门前，常眼巴巴地望着马路，一看见白色的车子就站起身，然后失望地坐下。马路上的白车子何其多，不知道一天得站多少回。

我上厕所，小白就在门外坐着守候。我睡楼上，只要一有响动，小白就会上来探望，我故意装睡，它转转就下去了，如果见我醒来，它会来舔舔我的手，有时把下巴抵在我的被子上，非常温顺，有时也调皮地跳到床上，喝斥，不听，推它，不动。但我常不能容忍，非得下蛮推下去不可。听老宋说，我不在家时，小白有时故意坐在床中央，得意洋洋的样子，难怪，新换的被套，中间有黄泥印。一般情况下，小白是乖顺的，偶尔也淘淘气，比如，喜欢追鸡，把鸡扑倒玩，有次竟然把刚买回的五六斤的大公鸡给追到池塘里沉下去淹死了。还有冲门帘，从堂屋冲到后院，撞得两条门帘哗哗响，冲楼梯，从一楼冲到了三楼，又冲下来，冲上去，反复几遍。磨牙时，咬着一个橡胶桶腾挪转圈 ，家里的鞋，扫把都得放到高处，被它逮着就咬，牙长出来后才好些。

八个月后，雪球一样的小白长得膘肥体壮了，走起路来肚皮一荡一荡的，它唱歌，早晨八点多的幼儿园的校车唱着歌经过时，它也跟着昂着头，发出长长的“哦哦”声，后来发展到喊喇叭的广告车经过，它也拖着音“哦哦哦一一”。它追摩托车、三轮车。边追边吠，我们常骂它打它，但一追就忘了打，也许是天性吧。终于有一天，将打火机厂一位打工妹子追得摔倒啦，有惊无险，但检查拿药还是费了一笔钱，我说送人吧，养不起，万一出车祸，那麻烦就大了，但老宋舍不得，每天拴着，以为牢靠了，但散养惯了的小白怎么受得了，它朝我们抗议，不进门，天冷也要在外面呆着，后来慢慢适应些，常巴望着带它出去。有次要去衡阳缯鱼，早上吃面，它不吃，生怕我们出去不带它，我把面条带到车上，车子一发动它就把面条吃了。我一看到失去自由的小白就心里不忍，尤其是看到它被拴到柱子时它那种刹着车坐着不愿进门的样子就难过，老宋常指着它说，你如果不追车，日子多好过啊，它就那么回看着，有时舔舔手，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再后来，有次一群人在烤野火，马路对面来了一只狗，小白跳起来就要过去，老宋扯着链子，他叔用手去拦，手被牙齿挂了，只好去打疫苗，又费了一笔银子。

这样下去，只有把小白整天拴在院子里了。我实在不忍，有人就劝，不就是一条狗吗？狗就是天生被拴来看院子的嘛。可小白一开始就没被拴呀。与其看着它被囚，不如送人算了。

小白终于送人了，来人开着车，老宋一声“坐车啦”，小白欢快地跳上了车，就被载走了，一同被载走的还有我们的不安、愧疚和牵挂。我时时都在想，小白下车后，发现老宋没跟着去，它会该有多茫然恐惧，又或许它对新主人马上依赖上了。我又想起有次在加油站，老宋下车后，小白在车中不停地朝四向的车玻璃看老宋在哪，连我们逗它都一概不理。现在它会怎么样呢？有时真幻想小白突然出现在眼前：它寻回来了，又或者我们反悔说不送了。但也明白，那是不现实的。关于送不送小白，老宋和儿子讨论了很久，儿子说“不想送就留下，不就出点钱吗”，但当老宋说：“马路上这么繁忙，要是出了安全事故呢?”儿子不作声了。其实我们都不舍，但没办法啊，因为我们不忍禁锢小白的自由。

小白来了，又去了，从春到冬，恰好一个年轮，但再也不会转回到春夏，到秋冬了。不知相处的点滴还能记忆多久，想以文字多留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