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一.“陌生”的诗读诗必然是一场阅读的历险。</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诗不同于我们日常生活的语言,它为我们的阅读过程设置了重重障碍。我们理解的时候,不得不费一番思索。当我们恍然大悟、明白诗中神秘的意味时,就会为之着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由日常语言向诗歌语言的转化,可称之为“陌生化”。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说吃饭,就开始吃饭,说睡觉,就开始睡觉,在大多数时候,我们依赖一种“常备反应”去接受信息。这种简单思维方式不断重演,使我们变得迟钝与麻木起来。相反地,诗的语言却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这种陌生的剌激使我们不得不重新调整心理定势,努力去感受语言的生动性和丰富性。于是,在跨越了语言陌生化设置的重重障碍之后,苦尽甘来,我们开始真正体会到读诗的乐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二.诗歌陌生化的两条主线古诗到底有哪些让我们感到陌生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来看。首先从诗歌的内容来看。再从诗歌的表现形式来看我们理出诗歌陌生化的两条主线——内容:(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实——虚形式:(有话不直说,换个说法说)直——曲以下,我们就分而述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三.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诗歌的实与虚,前人已有详述。我们对常见的情况加以概括,可以表述为以下四个关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1.景与情关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在古诗中,不管是借景抒情,还是缘情设景,景和情之间的关系都是默契而和谐的。如果再细分,情与景的关系又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正衬,二是反衬。所谓正衬,是利用事物的近似条件,以次体衬托主体。这时,以乐景对应乐情,以哀景对应哀情,情与景在格调上是一致的,故而相得益彰。如李清照的“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以憔悴的黄花写的是心中的凄凉;又如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借轻快之舟来写得赦后的快意。所谓反衬,恰好与正衬相反,是利用事物的相反条件,以反面事物衬托正面事物。此时,写乐景更见其哀,而写哀景反见其喜了,情与景在格调上是相悖的,故而此消彼长。以乐景写哀情,如南朝的民歌《子夜四时歌》: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在春光烂漫的时节里,少女心中的幽怨却无人能解。这种愁绪很自然地让我们联想到汤显祖《牡丹亭·游园》中的名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在快乐的光景底下,掩饰不住的,是更深一层的哀怨。李白的名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也有相似的味道。黄鹤楼,烟花三月——迎来的却是一场离别。以哀景写乐情,也不少见。能从哀景能体会到乐趣的诗人,多数有洒脱豁达的胸襟。我们首推苏轼。苏轼写冷雨的:“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他又是这样写冬天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桔绿时”(《赠刘景文》)。诗人一扫哀景的忧怨感伤,表现了自己不屈不挠、乐观豁达的胸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2.行与心的关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现代作家孙犁在《荷花淀》中,借助人物的动作细节来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这已成为心理描写的光辉典范。我们追溯这种描写手法的源头,就会发现在古诗里它的足迹随处可见。“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王维《秋夜曲》),写的是女子的寂寞无聊,“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李白《怨情》)传达出女子的幽愁怨恨,“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南朝民歌《子夜歌》),写尽了少女的相思挂念,而“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李清照《点绛唇》)表现了少女的羞涩天真,等等。在古诗中,诗人常常借助人物的动作细节来传达人物曲折微妙的心理,从而使诗歌达到穷形尽相、细腻入微的效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3.物与志的关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托物言志是古诗的传统技法。托物言志诗的特点是:通过表现之物的象征意味,来指向人的精神品格。这也暗中切合古人“天人合一”的理念。屈原喜欢借“奇服”、“鸾鸟凤皇”“芳草”等喻自己高洁的志向。《汉乐府》中有一首《古怨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作者借白免的彷徨失路来抒写内心迷茫苦闷;建安时代的伟大诗人曹植在《野田黄雀行》中则借“黄雀得飞飞”的意象来倾诉自己渴望大展鸿图的心情。唐代张九龄的《感遇》诗也十分有名,“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江南有丹橘,经冬复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等佳句,都用了托物咏志的手法。宋代王安石的《梅花》也是一首有名的咏物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诗人写梅便是在写自己。联系诗人力排众议、推行变法的历史事实,这种“凌寒独自开”的傲然不屈的气势就更加难得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4.事与理的关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诗中说理,古已有之。只不过,唐诗更重情趣,而宋诗更重理趣,诗至宋代,理学色彩渐浓,借事说理更为常见。借事说理诗的特点是:借助事与理之间的对应关系,把读者的思维由实(具体的事物)引向虚(玄妙的哲理),从而给人以无穷的启迪。唐代诗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也可看作此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最后一句已成为千古名句,因为它向世人传达了一个永恒的哲理:境界决定了眼界。宋代的朱熹写过一首《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诗人告诉我们:方塘要有源头活水才能涵养天光云影,学习也要不断吸取新知,才能有日新月异的进步。苏轼的《题西林壁》也是非常有名的一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人借看山的心得巧妙道出了“当局者迷”这样一个哲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四.有话不直说,换个说法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说由实到虚的转化,是古诗实现内容陌生化的主要途径,那么,由直到曲的变形,则是古诗实现形式陌生化的常用手法。我们也把这些常见的手法作简单的概括,可以从以下八个关系来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1.意与韵的关系——妙在顺与不顺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读古诗时,往往有这样一种感受:有些理解起来困难的诗句,细细吟咏,反而觉得妙不可言。古人写诗,要表意顺畅,更要气韵流转,如果要在两者间取舍,他们就会适当地牺牲前者而更注重后者。为了从“不顺”(意)中得到“顺”(韵),古人就要对文字加以调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是换字。如李商隐的《无题》中的诗句:“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桂叶香”实际上应是“桂花香”才通,但从平仄上来讲,又只有“桂叶香”读起来才顺。有时诗人也用借代的手法来换字,如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中的“朱门”、“冻死骨”就是一种借代。类似的还有:用“帆”“樯”来借代船,用“蛾眉”“红妆”来借代女子,用“管弦”“丝竹”指代音乐等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是省略。可省略的有主语、宾语、谓语、介词等。如:温庭筠的名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省略了谓语动词,王维的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省略了介词,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则是省略了主语与宾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是倒装。苏轼《浪淘沙》中的句子“多情应笑我”,是“应笑我多情”的倒装,杜甫的诗句“香稻啄余鹦鹉粒,梧桐栖老凤凰枝”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梧桐枝”的倒装,而王维的诗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实际上就是“竹喧浣女归,莲动渔舟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是活用。常建的诗句“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悦”,是“使……高兴”意思,“空”是“使……变空”的意思,都是形容词的使动用法。王安石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做动词写出了春风的无限生机,堪称活用的经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2.形与神的关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于世间万象,诗人既要摹绘情状(形似),但更追求生动传神(神似),妙就妙在似(神似)与不似(形似)之间。常用手法有比喻、比拟、夸张、通感、动静转化等。同是写愁怀,李白写的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用夸张写愁的乱与长;杜甫写的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用拟人写愁的易生难销;李清照写的是“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写愁的沉重。贺铸用的是“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用通感写愁的无边无际。愁本是无形之物,摹其形状是十分困难的,诗人追求其神似的效果,从而写出愁的神韵。诗人还常常利用动静转化的手法创制出妙句。静极而动,动极而静,这也是神似的一种。李白写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杜甫写明月——“月涌大江流”,王安石写青山——“两山排闼送青来”,都是把静转化为动,赋静止之物以灵性。动转化为静,如陶渊明的“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维的“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表面的几声喧哗,却使气氛静到了极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3.客与主的关系——妙在出与不出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诗人要说某个意思,有时并不急于和盘托出,而喜欢先做埋伏,做足了铺垫、衬托等功夫后,再让主角出场。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片写元宵夜的繁华喧嚣,下片的开始写丽人佳艳,而这些都只是配角而已,真正的主角在最后一句才登场——诗人真正要说的意思是:当繁华喧嚣褪去,当丽人佳艳散尽,终于找到我至爱。前面的铺垫,只为了衬托出诗人找到至爱时的惊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类似的还有黄庭坚的《鄂州南楼书事》: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前三句写尽怡人的美景,看似快活、洒脱,而末句却急转直下,一种沧桑悲凉之感油然而生。结合诗人当时老而遭贬的情况,便可知,前三句不过是故作洒脱,都是伏笔,最终难抑心中的凄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4.明与暗的关系——妙在说与不说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常说明人不说暗话,诗人却刚好相反——明人也要说暗话。诗人常常把真正要说的话隐藏起来,而采用寄托、侧面描写、反语等曲笔把意思表达出来,从而造成一种深邃委婉、曲折迷离的情趣。诗人表面上要说的东西是明,而真正要表达的意义是暗。读时要用心听其弦外之音,品其言外之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朱庆余的《近试上张水部》就写得很有意思: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新妇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诗人借此来向考官打听对自己文章的评价,一来避了嫌,二来表现了自己的才智,言辞十分巧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别有寄托的写法,应溯源到《诗经》中的比兴手法。屈原喜欢借奇服、大鸟、香草、美人来喻洁身自好之志;曹植有名的诗篇《美女篇》也同样是借一个“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的美女形象,来抒写自己怀才不遇的惆怅。杜甫在《咏怀古迹》中对昭君命运的描写,其中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心念故主而不得不远离宫室)、借美人以自喻之意。李白的《越中览古》借古讽今,以越王勾践因奢致败的教训,来讽喻当朝君王。侧面描写也很常见。杜甫写《月夜》,开篇“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尤为人称道,妙就妙在其一石二鸟,明写妻子想自己,而暗写自己想念妻儿。李白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也是侧面描写,借轻舟之快来写自己心中的快意。反语也是明人说暗话的一种。杜甫的“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比起“我怀才不遇”的直陈,更为抑郁沉痛。辛弃疾的“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别有一番的味道,就好比百年陈窖,侍到入肚之后,方知其后劲十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5.点与面的关系——妙在全与不全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诗人写场景,不求全而求精,尤其善于精选典型的情景或细节,通过特定的“点”来表现整个“面”,寥寥几笔中,竟能包含无限丰富的意味,这也充分显现了诗歌的张力。这好比画家作景时所谓的“皮毛去尽,精神独存”。我很喜欢王维的一首《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诗人只是不经意问一句“寒梅着花未”,细腻而不显做作,空灵而不着痕迹,却写出了故乡的无尽思念,叶绍翁写春色的名句“春色满园关不往,一枝红杏出墙来”,“一枝红杏”,就像一个特写镜头,胜过了万紫千红,以点带面,境界全出。又如温庭筠的《菩萨蛮》中的句子:“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双双金鹧鸪”,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映衬出少妇内心的孤独凄凉。这一句是四两拨千斤,胜过了千言万语。诗人对诗眼的提炼,其实也是一个着力表现的“点”,也能起到以点带面的效果。“海上生明月”的“生”,“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它们都有特写的性质,都能以有限之字表现无限之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6.幻与真的关系——妙在似幻非幻之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诗人凭借着想象的翅膀,穿梭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诗人艾青也曾经说过,“没有想象就没有诗”,“诗人最重要的才能就是运用想象”。想象使诗歌表现的空间成为多维度的——不仅仅限于现实世界,还包括虚幻世界。这个虚幻世界,其实又是现实世界在另一个维度的的影像。以想象入诗,妙就妙在似幻非幻之间:让人如坠梦境,如入仙乡——明明看得真切,偏偏又遥不可及,明明觉得缥缈,偏偏又如在眼前。我们来看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诗中,诗人穿梭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一个是“真”——此时大雨滂沱的巴山,一个是“幻”——来日相逢时剪烛夜话的西窗。在“真”与“幻”之间搭起桥梁的是,是巴山夜雨的这一话题。全诗写得回环往复而又恍惚迷离,让人得到无穷的审美享受。苏轼在《江城子》这样写对亡妻的思念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真”(思念)与“幻”(梦境)在这里完美地融合为一体,诗人在思念的极致中出现的幻觉,反而显得无比的真实,因此打动了每个读者的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