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记事》- - -夜长安

十兄

　　天空阴沉沉的，压在这片城区的上空，被高大的城墙围着的这个叫古城区的地方，只有11.5平方公里，这里就是古长安区域，西安最早成市的地方，国之为国的主要发源地之一。

傍晚的街道上，车流多了，自行车也多了起来，并不宽敞的莲湖路，被梧桐树蔽掩了大半天空。梧桐叶飘落下来，被来往车轮辗轧带起，在树下堆成了黄绿色的一列，恍惚间想起了巴黎，想起香榭丽大街那叶落满地的秋天。

走到与北大街交界位右转，便进入了古城区最中央的街道，这也是古城的中轴路、古城内最为宽阔的路，直通城南的永宁门。

古城区内并没有多少百年以上历史的旧建筑，城内最显眼的旧迹，除了城墙，便只剩下钟鼓楼。曾经的帝国中心，曾经的皇宫深院，已随流逝的岁月流逝得毫无踪影。古城区同样的没有超高的建筑，这些并不高大的建筑，相对于这里的历史只属新貌，红墙绿瓦的多是仿古建筑，零零落落地独立其间。千年古都，更多的是旧颜新迹。

想起了巴黎。

也曾久历战火的巴黎，至今依然旧痕如新，几百年来并没大变，走在其间，如穿越回旧时年代。栩栩如生的卢浮宫群雕，凛然傲立的凯旋门，毗邻的房屋诉说着四百年前的故事，原石铺就的街道依然记载着拿破仑军队的马踏声。巴黎的旧，如今成了视觉的新，成了游人脑海里抺不去的忆。

旧城中央就是钟楼，我们到达时，刚入黑的夜空竟被红红橙橙的灯光照亮得光彩迷离。车水马龙的马路，熙熙攘攘的街区，琳琅满目的商品，在钟楼及周边建筑物上散射的红彤彤的灯光笼罩下，如绽放的花火般，几年不见的西安，竟如临盛世。

钟楼已成了网红打卡地，也成了网红直播战场，红炯的空间，红艳的美人，红火的场景，仿佛一切都热闹非凡。

我以为钟楼区域所见的夜色，应是西安的绝色了，来到雁塔区，方知这个叫做“大唐不夜城”的步行街，才真正地让人认识到什么是盛世年华。

仿如钟楼区域的扩大版。依然是建在西安仅存的几处著名地上建筑之一——大雁塔的前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雁塔寺门前在激光影里默默柱杖前望的玄奘大师那高大的身影。只是这眼光所至，却是若幻若梦。

我以为整个西安的人都来了，让这里如此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以为十里春风正盛，让这步行街，如十里桃花般；我以为那叫“中国红″的闪耀光芒，似乎是几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荣华，正在此刻肆意妄发。璀璨的文坛群星塑像、漫卷的史诗型塑，伴以仿唐街市、唐装流彩，大唐盛世，仿如真实地重现眼前。

悠悠古琴声中，一人素衣葛巾，手执折扇，临水而立，白雾升起，如仙如幻。柔和灯光下，这个喧嚣的夜晚，突如临月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花下举杯，昂首向月，孤影激扬；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却独立舟头，极目远望，心思涌动；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黄维抚琴山间，心随月影，平静如水。

沉静里的璀璨，喧哗中的安宁，还有大唐灿若星辰的人文，仿佛都相溶在了这一习晚雾里。色艺双绝的“千艺"穿着唐装正在抚琴，琴声传来，灯火阑珊。于是这个夜，仿如长安。

巴黎的夜并不喧哗。塞纳河岸的灯火不急不忙地闪烁着，有游船在河上亮着灯火缓缓驶过，江风吹来，带来“左岸“的气息。巴黎也有藏在深宅里的喧哗，红磨坊的香槟、疯马的艳舞，闻名世界，但圈在了特定的地方。于是巴黎的夜，安静得只剩下汽车驶过的声响，或者，偶尔传来巴黎圣母院的钟声。这城市仿佛被精灵佑护着，随夜色安静入眠，静静地等待着明天的灿烂阳光。

西安也有安静的地方。永宁门的西面，便是西安的酒吧集中地。午后晚前的时光，安静得无声无息。偶有年青的淡装女子，在微微午阳下独坐吧桌，安静地坐享阳光。同行的朋友却来了一句:“唉，生意越来越难做，外国友人已不多见了。”不禁侧目，也是，外国人确实已不多见。晚上的永宁门灯火并不太亮，城门外绿树成荫，城门内灯火半明，与钟搂区域成了两极。城门外护城河边的酒吧基本取缔了，城门内的酒吧，大多不再像过往般的歌舞声平。只是在晚上，年青的独坐女子已不多见，也许已有归处。

不自觉地又想起了巴黎，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雨果的《悲惨世界》，想起了芳汀。苦难的芳汀是被生活所迫的，而独坐女子应不是，虽然也有世道艰难。其实静心想想，也许，这也是生活。

“ 吃”依然是夜生活的主题之一，横街小巷里的酒坊小摊，仍是客似云来。永宁门的东面的街巷，除了文物市场，便是食肆。也许是开在仿古建筑里，倒少了些市侩喧嚣，多了些文艺安逸。西安的许多高档次点的食肆，都会选择开在这种仿古建筑里。说到吃喝，巴黎的葡萄美酒纵好，终不敌这里的夜光杯清亮。

西安的夜是繁华的，西安的人文依然活在盛唐的幻境里，虽然更多的是“仿”的旧迹，仍塑造出让人惊叹的唐代气息；虽然没有多少文墨风骨，也能形造出不同凡响的“唐时明月“；长安的夜市只能从有限的记录里寻找，能顺延下来的，也许只有寻常百姓日夜操心的“吃“了。今天的西安市区区域，早非长安可比，只是西安的夜景纵然灿若星辰，也只能梦回长安。

从1800年前的秦朝定都附近的咸阳起，这里曾是十三朝古都，中国的封建王朝更迭，便从这里开始。为了“长治久安“，取名长安，这是统治者的心愿，也是百姓的希望。帝国重心东移，长安变成了西安，指望着“西部安定“。 于是这里成了西进的桥头堡、东守的重镇。西北民风彪悍，又地处兵家之地，战火不时纷飞，皇宫相府尚不足存，况民宅乎。特别是近现代，战争的摧残，人为的破坏，旧迹，早就满目疮痍。长安，基本上只能靠地下挖掘找寻踪迹，或者，从残缺的碑林里逐字追觅。

而发生在中国的所谓“战火“，每每先“战“后“火“。中国古代建筑多以木质结构为主，本就不堪岁月，历朝历代的朝代更替、愚昧无知的农民起义等，无一例外地让旧建筑首当其冲的遭受破坏。战后放火，似乎成了胜者彰显荣耀的必要手段。这火，从两千多年前的秦宫，一直烧到了火光满地的太平天国。

而这座古城的考古，更多的是在地下，兵马佣、阿房宫，等等。对于新建物，政府制定了严格的审核制度。只是政府目前的努力保护，似乎抵不过当年的无序建设和刻意破坏。遗憾来时，总是无可耐何。

欧洲建筑多以石质结构为主，这也许是它能保存更多古建筑的原因之一。可问题真的这么简单？

对新旧的认知，从中国成语词汇里也许能一窥究竟:喜新厌旧、铸新淘旧、得新忘旧，可想而知“′旧″，是多么的不受欢迎；破旧立新、除旧更新、铲旧谋新，于是“旧“的归宿，似乎早成定论；逄新感旧、复旧如新，于是“旧“，在某时某刻便深入了某人的思想深处，在某个节点成为浮上脑海的记忆，终成了“仿“。似乎旧，代表的并不是过去，而是后人不堪的以前，甚至仇恨的过往。有时候会想，这种思维，这种行径，是否也是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

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某时某刻的破坏，而是长时间刻在脑海里、且代代相传的不破不立的思想。当“旧“与时人的“风水“论抡为一体时，“旧“，再也无所遁形，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想起了亲历过的旧广州体育馆，一座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筑，一处让许多人流连忘返的地方，虽然只有几十年历史，却是当地当时最为著名的苏联时期建筑，说拆就拆了，也不会管反对的声音有多少。某人某时的心潮，某时某次的会议，只需一条细微的导火索，一个时代的建筑代表作就此归为尘土。如今，每当经过已拆后重建成会厅展馆的旧址，心里仍是五味杂陈。而如今的所谓“城中村“，早已被定格为“城市的疤痕“，去掉这些“疤痕“，倒成了“政绩“，所谓的开发，变成了一律的推倒从来。每当看到旧建筑墙上大大的画了红圈的“拆”字，就仿佛看到了旧时押赴刑场的犯人背上那鲜红的“犯″字。

想起了梁思成因愤怒和痛心疾首而大哭时的眼泪，想起林徽因在病床上虚弱却掷地有声的声音:“你们把这些古董拆了，将来即使再恢复，也只是个假古董。50年后，历史会证明你们是错的，我是对的！”觉悟时，又何需50年，只是这种觉悟，在延续至今的传统文化与官宦体系与素养面前，终不敌更迭之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海子说。

长安只能在地底下了，在地底下的土壤里延续着它的存在，后人只能一铲一勺地发掘它真正的辉煌。西安正在夜空下用它的新貌复刻着它的旧颜，显示着它曾经的灿烂，只是这曾经的灿烂，却再也不是从前的辉煌。

长安九城路，戚里五侯家。

结束趋平乐，联翩抵狭斜。

高楼临远水，复道出繁花。

唯见相如宅，蓬门度岁华。

唐·皇甫冉《长安路》

横路内的食坊

灯火街道

钟楼……夜

钟楼……建筑(1)

钟楼……建筑(2)

钟楼……街傍直播

大唐不夜城……大雁塔

大唐不夜城……塔前广场

大唐不夜城……步行街(1)

大唐不夜城……步行街(2)

大唐不夜城……群星

大唐不夜城……月下

大唐不夜城……红殿

永宁门

永宁门边的仿古建筑

酒吧街入口

玉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