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宜宾

黄意明-老王风味坊

　　心中的四川，崇山峻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曰天府之国，安逸得很。第一次入川，高铁经过一连串的隧道和桥梁，下车我便融入宜宾的灯火阑珊中，耸立的高楼、繁华的街道、拥挤的车流，和老家宁乡没两样。

第二天大雾，窗前几公里长的红岩山，隐隐约约的轮廓，线条突兀，如一堵高墙，又如同被刀削过，齐高，有蛮长蛮陡。

　　傍晚，雾退去，我一下子就被惊艳到了，眼前不是山，是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画！深秋树叶的墨绿，成了浓浓的水墨，落叶树的王色，如两鬓陡长的银发，斑斑点点。山顶的红岩壁，宏伟挺拔，金霞的辉映下，通红通红，那应该是地震撕裂的伤口，经久不愈，红得让人揪心凝固，无法自拔。风雨的侵蚀，苔藓、藤蔓的抢占，一面面红岩壁，像一张张古老而沧桑的脸，在凝思，在张望。

　　这应是刀刃山，薄长，顶上的树都稀疏通透，孱弱高挑，宛如画在天空的纤细舞女。落叶树群，树技交错，像镂空的纤细剪纸，软软的、轻飘飘的。有的岩项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小树苗，就象男人的地中海，铮光发亮，仔细看，上面还是有几根绒毛的。一排的松树，像一匹素描的老马，俯首甩尾在吃草。傍边仿佛有鸟起飞，兔在嬉戏，侍女在起舞……

夕阳透过云缝，把霞光注入山峰，红岩壁开始玄幻变脸，仿佛还在喃喃细语，我觉得自己站在时光的开口处，远眺历史长河，触摸着古人的情怀。慢慢地，时间停止了，谧静得可怕，枯藤老树上耸着昏鸦, 小桥流水过人家, 古道西风迎瘦马。 那无比的惆怅碾压而来，多彩的光柱里,断肠人孤独无比，思绪往历史尽头飞速下坠，我惊愕，久久无法抽身，不能释怀。

　　我要爬上这山，去触摸红岩，追寻时光留下的蛛丝马迹。我爱登高，家乡的望北峰、毛粟排都爬过多次。每到新的地方，总想来个登高远眺，把他乡独特美，悉数收藏于心。

同纬度的宁乡和宜宾，气候应该差不多。但海拔四千多米的青藏高原，像高大父亲，海拔两千来米的秦岭、巫山、大娄山山脉，像父亲的双臂，严严实实地环抱四川，只留很窄很窄的三峡出口，所以，最低海拔只有两百多米的宜宾，像怀抱中的孩子，与外界迥然，安逸得很。

　　选了个晴天，带瓶水，便朝山顶奔去。宁乡零下几度了，这边五六度，路边桂元树叶枝繁叶茂，杨贵妃吃的荔枝，居然是产自这边，而不是广东！榕树，盘根错节；三角梅又高又大，正红红火火。现在躲在家乡塑料布下瑟瑟发抖的红凤菜，这边却生气勃勃，旁边还有茄子辣椒。

半山腰，鸡鸣狗吠，村庄很安逸。竹子密密麻麻，笋子哧哧往外冒，熊猫舍肉食而吃竹子，从此便有了安逸生活。看来，懂得适时的取舍，调整人生方向，更能赢得安逸人生。

　　深秋的家乡，经常寒风萧瑟，可这边还有点春意盎然，到处有鲜花。白天阴晴不定，晚上细雨绵绵起来，首先是小雨，雪花似地翻滚飘落，落在发尖上，逐渐成珠；渐渐地，又大了些，有部分雨点开始斜直地坠落，落在伞上脆响。等到全部是直线坠落时，雨就快要停了。刚来十分奇怪，为什么天空仿佛定了任务似的，十来天，天天晚上要下一场小雨。

其实，白天大地蒸发的水汽，飘不远，还在盆地里，待晚上慢慢降温，便逐渐变成雨点，又落回大地，所以晚上下的雨，不大、不温不火，一会就没了。

太强的保护带来的并不一定都是好事。南风不可能进来，宜宾夏季的温度常高于宁乡，且经久难退。

　　开始登山，走完两百米的之字路，便是荆棘丛了，两米来高，没刀开路，寸步难行。环顾四周，有点怪，大树稀疏，高而孱弱，松树都有二三十米，但不壮实，我估计，只要我家乡的老北风刮一天，这些大树要撂倒一大半。树冠对天空的占有率也很低，居然有大片大片的空缺，让树下很安逸，竹叶草疯长，荆棘横生。

在我家乡的山林中，别有洞天，五米以上全是树冠，遮天蔽日，夏天，阳光落不到地面的。生存竞争十分残酷，小草、荆棘、小树都是不可能生存的，地面横亘着许多枯树，那是生存竞争的淘汰者，透过稀疏的粗壮树干，能一望到几百米开外，十分空爽，可落叶尺来厚，人行走得小心。



　　看看旁边竹林，十分茂盛，没给杂草留生存机会，林下干净，可攀登。山陡，红岩风化成碎粒，沙子一样硬，再夹杂着落叶，人根本站不住，像溜冰，不扶竹子就滑倒，还往下漂。只好让竹子一根根接力我，脚靠竹根，四肢并用，往上爬。

可不知怎么的，一丛丛竹子，黑黝黝，带油性，像被人淋了废机油，仔细一看，应该是长了霉菌，成片地感染。竹林本很强大，别人无法憾动，可溃败往往是从内部腐烂开始。

旁边的树林里，我看到许多明明占领了生存空间的大树，莫名其妙地死了，怀疑是不是像恒大一样，场面铺得太大，一旦断供，便毁于一旦。反正，这林子生存竞争不激烈，强者都不太健康，弱者倒生机勃勃。

　　跌跌滚滚，又爬了几百来米高，矿泉水也掉进了荆棘，不敢要了，罢了，荒野求生。眼前便是红岩壁了，几乎垂直，五六十米高，颜色没有远看那么红，有点干，红中泛白。表面在层层脱落，脚下全是风化的红岩颗粒，有几米多厚，不，我估计我爬上来的这斜山坡，全是从上掉下来的颗粒，我们见到的，全是新的红岩，而历史，正被我踩在脚下。这红岩壁，正在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刷新，在消失，化成一堆尘土……

上是上不去了。心存侥幸，钻过几十米的荆棘丛，寻找登顶通道，依然是陡壁。手被刺得稀烂，脸都扎了两个刺，血流不止，厚厚的牛仔裤也翻了花，想放弃，心又很不甘，干脆，原地休息一下吧。

想了想，万一掉下未知崖壁，也得有人报警，先发个位置给老婆吧。打开微信一看，月江镇老虎口！我本能地屏气凝神，不远处，连续枯技被踩断声，十分清脆，十分清晰，仿佛还有双凶狠的眼晴，在树木丛中，紧紧地盯着我，奶奶的，难道今天要入虎口不成，不禁毛骨悚然。

仔细一想，呸呸呸……华南虎都绝迹几十年了，难道我还有这等荣幸，能与它打个照面，先把开手机摄像功能，万一要是碰上了，也要英勇地和它拍个合影，摆个好点的Poss！

　　无法登顶，只能返回了。钻回十来米，口渴了，找找看有什么野果，回头，刚刚休息的地方，就是棵桔子树下，一个个通红的桔子正朝我笑！返回去？难，不去，又不甘，咬咬牙，又钻了回去，饱饱吃了一顿，还装了几个。

下山，可以说是速降，滑滑滚滚，屁股甚遭了不少罪，终于，安全着陆。

　　没能登顶，感觉跟没去差不多，意不尽，心不甘！回去刷抖音时，刷到很多人在水边喂鱼，草鲤鱼黑压压一大群，以为是哪个公园里，没留意。之后又刷到了，仔细一看，大为震惊，是长江野生鱼，被宜宾人喂成了欣赏鱼！跟同寝辛哥讲长江鱼都不怕人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骗人，肯定是塘里鱼。让他看视频，他又补一句:假的，剪辑的视频。我又给他看子一些类似的视频，他还是半信半疑。

来个眼见为实，两人直奔三江汇，鱼群黑压压，人头也黑压压，鱼奔着人们手中的馒头和各种饼干，聚了过来，一般都有十来斤，大的应有三四十斤，能见着的就有五六百条，一条条滚圆滚圆，悠然自得地大口吞食，活得相当安逸。各地来打卡的人们，见证了匮乏的长江野生鱼，从食物变成宠物的奇观，并把自己融入人与自然的和谐美景中，忙着打卡留念。

其实，宜宾人刚开始应该是在投喂海鸥的，长江禁鱼后，鱼便敢到江边来捡食，渐渐地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靠岸边，便越来越亲近人。宁乡沩江的鱼，还在上钩，在成为剁椒鱼头的时候，宜宾长江鱼已经成了欣赏鱼，长江零公里处，也成了全网打卡地。这是奇观，更是创举。

　　宜宾鱼的幸福，是因宜宾人的护爱；宜宾冬天的温暖，是大山的护卫；宜宾人的安逸，是强大祖国的护佑。浩瀚长江，从宜宾三江汇开始，迂回曲折地哺乳大江南北，浩浩荡荡地滋养大半个中国；仁爱和谐，也可能从宜宾人开始，源远流长地传遍神州大地，携带孔孟之道，烟波浩渺地怀柔世界角落，修己安人，内圣外王，义则能定天下之邪正，没必要在美国的怂恿挑拨下，总是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也许，世界会少流一些巴勒斯坦人的眼泪，会少流一些乌克兰人鲜血……

2023.12，30 宜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