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飞转的自行车车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文/任佐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娃娃们被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由妈妈风驰电掣般地送往幼儿园。妈妈们的车技高超,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坏天气,都能把孩子安全地带回家。</p><p class="ql-block"> 九四年,我三十一岁,风风火火,我习惯把儿子放在自行车前面。蹬着自行车,听儿子奶声奶气地告诉我,国际奥委会主席是萨马兰奇。有时候,孩子为了多吃一根冰棍,与我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不答应,就又哭又闹。我一边骑车,一边瞪着他的后脑勺,给他讲硬道理。</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初,铁西工人上班的自行车队伍浩浩荡荡,把马路侵占得不留缝隙。邻居小王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每天上班前,他都撅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没完没了地为自行车让路,还被猴急的调度骂来骂去”。挤在公交车的人,面露焦虑,时刻准备上班迟到。</p><p class="ql-block"> 停车场,统称为自行车棚,是为自行车遮风挡雨的建筑,一般分为上下两层,能容得下几千辆自行车。下班的时候,广播室准时播放进行曲。下班的人流,踏着欢快的节奏,潮涌般奔向自行车棚。</p><p class="ql-block"> 第一拨冲进去的人,正是年轻的爸爸妈妈。他们着急啊,一个个精准地瞄准自己的座骑,一溜烟地没了影踪。</p><p class="ql-block"> 第二拨人,是一群妙龄男女,看起来不那么着急。这些年轻人,脱掉油腻的工作服,洗去脸上漆黑的油污,不用再费力地猜,站在对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女孩子的脸颊扑着胭脂,涂着口红,身穿<span style="font-size:18px;">漂亮的时装,发型蓬松顺滑。</span>男孩子的白球鞋,白衣领十分显眼,立马提高了浑身的精气神。他们嬉笑着找到自己的自行车,相互打一个招呼,就各自神秘地消失。</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拨人,是上了年纪的男同志。大都是工厂里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他们手头已经没有当天的活计了。在澡堂洗过了澡,吮干最后一滴茉莉花茶,大口地吸完两支烟,腋下夹着铝制饭盒,迈着方正的步子,去寻找自己的自行车。这时候,车棚已经敞敞亮亮,放眼望去,还剩下为数不多的自行车。</p><p class="ql-block"> 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拨人没有下班?有的,机器的轰鸣声,从不间断,办公楼与车棚里的灯光,遥相呼应,通宵达旦。</p><p class="ql-block"> 我所在的单位,倒显得安安静静。一二百名员工的单位,与有着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国企单位比起来,不过是人家的九牛一毛。“即使几百只算盘同时响得噼里啪啦,也大过一台机器的轰鸣”。由于银行营业部门的员工,不能同时下班,所以从银行大门进出的自行车,总是稀稀拉拉,寥寥可数,用现代时髦的话儿讲,真是“淡出个寂寞”。</p><p class="ql-block"> 说来奇怪。骑自行车上班那些年,工作遇见棘手的问题,坐在椅子上百思不解时,一旦飞身上车,车轮子一转,脑筋就飞速地转,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个接一个,从单位门口,一直铺展到家门口。这台凤凰自行车,帮了我大忙,为了报答,我总是把它从上到下擦得干干净净,乌黑铮亮。</p><p class="ql-block"> 自行车护佑了我,也为我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当年,父亲用积攒的加班费,为我买了这辆珍贵的凤凰牌自行车。车一骑到单位,立即引起轰动。男同志三个、五个地借着吸烟,上厕所的空闲凑在一起,围着这辆光芒四射的自行车转来转去。一会捏捏车闸,一会儿蹲下身来,转转车轱辘,脸上写着惊喜。我是一名新员工,许多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埋下头只顾工作,不敢有一点闪失。</p><p class="ql-block"> 还好,我正值青春年华。恰巧,我遇见了他。我热恋中的男朋友,每天骑车往返于铁西和大东之间。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飞一样的速度。飞完大路,飞小路,一身的车技,一颗澎湃的心,每天准时出现在我面前。夏天汗水湿透衣背,冬天披挂一身白霜。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吹着甜蜜的晚风,我就是传说中的蓝色少女。</p><p class="ql-block"> 为了能多看上他一眼,每天上班前,我都埋伏在东北大马路旁的一棵大杨树下,等待他骑着自行车,从我面前经过。只见他一会儿潇洒地超车,一会儿灵巧地变道,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知道我在看他。带着车轮卷起的风尘,和身后滚烫的目光,向着铁西工业基地方向疾驰。时光雕塑中,他永远是浩浩荡荡自行车队伍中最明亮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 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换的年代,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伍,陡然消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笼罩着有着光辉历史的大片大片的工厂。仿佛,有一大群人,同时从这个世界消失;或着集体陷入沉默的深渊。</p><p class="ql-block"> 安静啊,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刷刷地流淌;安静啊,静得双眼模糊了视线。不见了车厢与车厢激情碰撞后与火车头一起奔跑的奇观;塔吊的手臂,随时可能折断。而生产自行车的工厂,早已停工。厂房玻璃破碎,里面的荒草生根发芽,秋天摇曳着探出窗外。一场变革,扑面而来,与这座城市的每个家庭的每一个人的命运,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牵连和心灵震颤。</p><p class="ql-block"> 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还是舍不得把夹在自行车后架上的饭盒扔掉。老伙计们用它盛上红烧肉,凉拌黄瓜,盐爆花生米,一起把酒话当年:“不愧是北方汉子,谁都没有趴下”。走出困境的人,开始走入高科技,数字化模式的新型工厂,成为二十一世纪制造领域的主力军。这些建在郊区的工厂,配备了接送员工的专线客车,每天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城市的高速公路上。承载一代人奋斗史的自行车,退出了属于它的时代。</p><p class="ql-block"> 我最后一次骑自行车,是二零零一年七月二日。第二天,我正式入职广发银行。</p><p class="ql-block"> 近几年,自行车完成了华丽转身,再次回到在人们的生活当中。在公园的林荫大道上,自行车轮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它们带着高科技时代的速度,携风声雨声,引领着热爱生活的人们,进入了优雅、健康的休闲时代。</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