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先票后款”条款的性质、效力之认定与适用

释照雪

《民法典》·先票后款”条款的性质、效力之认定与适用 2023年12月28日22:37，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发布建设工程合同纠纷典型案例。其中，案例八《某设计公司诉某开发公司建设工程设计合同纠纷案——“先票后款”条款的效力认定》裁判要旨指出，当事人明确约定一方未开具发票，另一方有权拒绝支付工程款的，该约定对当事人具有约束力。收款方请求付款方支付工程款时，付款方可以行使先履行抗辩权，但为减少当事人诉累，收款方在诉讼中明确表示愿意开具发票，人民法院可以判决收款方在开具发票后再由付款方向其支付工程款。 笔者认为，上述“当事人明确约定一方未开具发票，另一方有权拒绝支付工程款的，付款方可以行使先履行抗辩权”之说法在法理上有欠妥当，故抛砖引玉，是为本文。 一、民法典之合同义务群及责任形式。 在我们经济活动中，合同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活动方式。一般地，合同过程包括：签订前的协商、签订后的履行、履行后的善后。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义务，而其间义务有的法定的，有的是约定的，有的是法定和约定并存，从而构成合同的义务群。 （一）先合同义务——缔约过失责任。 《民法典》第500条规定，当事人在订立合同过程中有下列情形之一，造成对方损失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一）假借订立合同，恶意进行磋商； （二）故意隐瞒与订立合同有关的重要事实或者提供虚假情况； （三）有其他违背诚信原则的行为。 第501条规定，当事人在订立合同过程中知悉的商业秘密或者其他应当保密的信息，无论合同是否成立，不得泄露或者不正当地使用；泄露、不正当地使用该商业秘密或者信息，造成对方损失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这两个条款，是一般与特别的关系。其中，第500条是一般条款，第501条是从500条分离出来的特别条款。并习惯地称为“缔约过失责任”条款。 既然是责任，必然来源于义务，基于该规定是规范合同签订前的协商，故该义务被称为“先合同义务”。 简言之，先合同义务是指在合同订立阶段，依诚信原则而产生的协力、通知、照顾、保护、忠实等附属的义务。 上述“在合同订立过程中”，从时间上讲，应当是双方从订立合同开始实质接触起，到合同生效止。因为，一般地，依法成立的合同，自成立时生效，但法律另有规定或者当事人另有约定的除外，造成合同成立到生效前的一段时间是空白。 一般地归纳为： 一是诚信缔约义务。即：不得假借订立合同，恶意进行磋商。 二是告知义务。即：不得故意隐瞒与订立合同有关的重要事实或者提供虚假情况。 三是保密义务。即：第501条规定。 四是其他先合同义务。比如：原《合同法司法解释（二）》第8条将按法律规定或者合同约定办理申请批准或者申请登记的义务明确为先合同义务。 对于违反先合同义务而产生的缔约过失责任，我们应把握： 一是该责任是法定的，而不是约定的。 二是该责任以过错为构成要件，有别于违约责任以无过错为原则。 三是该责任是一种独立责任，既不属于违约责任，又不属于侵权责任。 （二）合同义务及其附随义务——违约责任、法定责任。 《民法典》第509条当事人应当按照约定全面履行自己的义务。 当事人应当遵循诚信原则，根据合同的性质、目的和交易习惯履行通知、协助、保密等义务。 当事人在履行合同过程中，应当避免浪费资源、污染环境和破坏生态。 1.就本条规定第1款而言，该“义务”属于合同给付义务，属于约定义务。一般而言，包括： 一是主给付义务。这要根据不同的合同性质和类型来确定。要求是当事人应当按照约定全面履行自己的义务。否则，应当承担违约责任。比如，买卖合同中，交付货物和支付货款；在租赁合同中，交付租赁物和支付租金。 二是从给付义务。系辅助主给付义务，保障合同目的圆满实现。其既可以是法律规定，也可以是依据诚信原则、合同目的和交易习惯来认定，还可以由合同约定。比如：货物单证交付等。 但是，这二者的违反在责任上有所不同。不履行主给付义务，构成根本违约，可发生法定解除权。不履行从给付义务，不构成根本违约，不发生法定解除权，仅产生违约责任。 2.就本条规定第2款而言，该“义务”又称“合同附随义务”，包括但不限于通知、协助、保密等义务。与“先合同义务”一样，具有法定性。因而，责任也是法定的。 （三）后合同义务——法定责任。 《民法典》第558条规定，债权债务终止后，当事人应当遵循诚信等原则，根据交易习惯履行通知、协助、保密、旧物回收等义务。 一般认为，这是关于后合同义务的规定，与“先合同义务”一样，具有法定性。包括但是限于通知、协助、保密、旧物回收等义务。只是基于的原则可能不同，有可能是基于诚信原则，有可能是基于法律规定，有可能是基于合同解释等产生。 （四）不真正义务——法定责任自担。 《民法典》第592条规定，当事人都违反合同的，应当各自承担相应的责任。 当事人一方违约造成对方损失，对方对损失的发生有过错的，可以减少相应的损失赔偿额。 本条第1款规定一般认为是过失相抵原则，属于双方违约的情形。 第2款规定的是“不真正义务的减损义务”，简言之，就是减轻损害的义务，即：受害人自己的损害，对这种义务的违反不得让义务人赔偿其损失，而是使其自担损失。其法理依据在于诚实信用原则。 这种不真正义务又如，《民法典》第893条寄存人交付的保管物有瑕疵或者根据保管物的性质需要采取特殊保管措施的，寄存人应当将有关情况告知保管人。寄存人未告知，致使保管物受损失的，保管人不承担赔偿责任；保管人因此受损失的，除保管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且未采取补救措施外，寄存人应当承担赔偿责任。 二、合同之债 《民法典》第118条二款规定，债权是因合同、侵权行为、无因管理、不当得利以及法律的其他规定，权利人请求特定义务人为或者不为一定行为的权利。 因此，合同之债是指基于合同中规定的当事人的权利、义务而产生的债的关系，包括债权与债务。其显著特点是由双方当事人意思表示一致而成立，并且债权债务相互对应。 其中，作为一种财产权利的权能的合同债权，包括： 1.请求履行的权利。指债权人有权请求债务人依据法律和合同规定，为一定行为或不为一定行为。如请求债务人依据合同的规定交付财产提供劳务等。 2.接受履行的义务。 3.请求保护债权。当债务人不履行不适当履行，请求国家机关保护，强制债务人履行。 4.处分权能。即债权人处分债权的权利。如债权转让债务免除、债务抵消。 这在《民法典》第三编合同第一分编通则作了相应规定。此处不引用。 三、建设工程设计合同的主从权利义务。 《民法典》第794条规定，勘察、设计合同的内容一般包括提交有关基础资料和概预算等文件的期限、质量要求、费用以及其他协作条件等条款。 根据上述合同义务分类原理，结合本条的规定，一般认为，建设工程设计合同中，发包人和设计人的权利义务如下： （一）发包人的主给付义务是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及双方约定付设计费，此亦设计人最主要的权利。 （二）发包人的从给付义务是向设计人提供设计工作所需的有关基础资料，并对提供的时间、进度与资科的可靠负责。亦有人认为这属于发包人的从义务。 (三)设计人的主给付义务是按技术规范、规程、定额等进行设计，并按合同规定的进度和质量提交设计文件。此亦发包人的最主要权利。 上述主从权利义务，反映在建设工程设计合同之债上，就是主从债权债务。 四、关于发票的性质。 2023年7月20日，国务院《关于修改和废止部分行政法规的决定》第三次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发票管理办法》第18条规定，销售商品、提供服务以及从事其他经营活动的单位和个人，对外发生经营业务收取款项，收款方应当向付款方开具发票。 第19条规定，所有单位和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个人在购买商品、接受服务以及从事其他经营活动支付款项，应当向收款方取得发票。 第33条规定一款（一）项规定，应当开具而未开具发票，由税务机关责令改正，可以处1万元以下的罚款；有违法所得的予以没收。 第39条规定，违反发票管理法规，导致其他单位或者个人未缴、少缴或者骗取税款的，由税务机关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未缴、少缴或者骗取的税款1倍以下的罚款。 由此看来，因为发票涉及国家税收，故应开票单位开据发票是法定的强制义务。 同时，收票单位收取发票，既是其法定权利，也是其法定义务。 这与合同中的主从权利义务无关，属于法定的附随义务，应承担的是法定责任。 五、案涉建设工程设计合同权利义务之履行。 对于案涉建设工程设计合同的权利义务履行，《民法典》第三编合同第一分编通则第四章合同的履行第509条一款规定，当事人应当按照约定全面履行自己的义务。 这条在前面已经叙述，此处不多说。同时，注意到： 《民法典》第三编合同第一分编通则第四章合同的履行第525条规定，当事人互负债务，没有先后履行顺序的，应当同时履行。一方在对方履行之前有权拒绝其履行请求。一方在对方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时，有权拒绝其相应的履行请求。 第526条规定，当事人互负债务，有先后履行顺序，应当先履行债务一方未履行的，后履行一方有权拒绝其履行请求。先履行一方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的，后履行一方有权拒绝其相应的履行请求。 此规定称为“先履行抗辩权”，又叫后履行抗辩权，又叫顺序履行抗辩权，但主流观点称之为“先履行抗辩权”，是指当事人互负债务，有先后履行顺序的，先履行一方未履行之前，后履行一方得拒绝其履行请求，先履行一方履行债务不符合约定的，后履行一方得拒绝其相应的履行要求的权利。其构成要件： 第一，须双方当事人互负债务； 第二，双方债务须有先后履行顺序； 第三，先履行一方未履行债务或其履行不符合约定。 简言之，行使先履行抗辩权，表现为当事人在履行期届至时，拒绝履行自己的合同义务。 综合前面论述，设计人主要义务是按合同规定的进度和质量提交设计文件。如果设计人没有履行好这个主要义务，才可以由发包人按照上述规定，行使先履行抗辩权。 而设计人开具发票，则属于法定附随义务，不适用先履行抗辩权之立法意图。我们不能看到所谓先履行这个字眼，就适用先履行抗辩权。 那么，该怎么处理呢？《民法典》第三编合同第一分编通则第八章违约责任第577条规定，当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义务或者履行合同义务不符合约定的，应当承担继续履行、采取补救措施或者赔偿损失等违约责任。 第583条规定，当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义务或者履行合同义务不符合约定的，在履行义务或者采取补救措施后，对方还有其他损失的，应当赔偿损失。 最后，须指出的是，有人认为是附条件附期限的民事法律行为。这就大错特错了。 《民法典》第一编总则第六章民事法律行为第四节民事法律行为的附条件和附期限第158条规定，民事法律行为可以附条件，但是根据其性质不得附条件的除外。附生效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自条件成就时生效。 第160条规定，民事法律行为可以附期限，但是根据其性质不得附期限的除外。附生效期限的民事法律行为，自期限届至时生效。 上述规定讲的是民事法律行为生效的事情，与已经生效的合同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