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有几个相面

陈牮

<p class="ql-block">有时,为了更多地占有资料,我只是将目光在字面飘过,按照内心设定的关键词快速浏览,就如刷一大堆公众号,偶尔才点开来看一看,不是我的菜,点开了也迅速过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搜索,效率固然高,但往往容易遗漏。还有,就是节奏容易被原文带走了。回头看看留下的笔记,才发现同一个人物出现了不同的相面,孰是孰非,一头雾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我在翻阅《诸暨史志》时常有的困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四二年诸暨沦陷,继泌湖乡乡长何文隆组建乡抗日自卫队后,钱之棼等人也建立了明镜、朱公、姚江、大连四乡(大致就是今姚江镇的范围)自卫队,在诸北开展游击活动。为此,他被汪伪蔡廉部抓捕过,抗战胜利后又被国民党通缉过,尤其是第二次入狱,被诸暨乡绅营救后,国民党诸暨县党部马上告发,次日再投入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一个叫许仲凡的人物出现了,他是诸暨人,在浙江保安司令竺鸣涛那里做家庭医生,与钱弟(名昂青,解放前夕曾掩护著名作家冯雪峰,隐蔽在自己住所一月余,躲过敌人疯狂的搜捕)一起贿赂竺妻,八个月后把钱之棼救了出来(见黄平《民主人士钱之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在陈振的《鲜血染红兆麻坝——记齐村惨案》中,许氏却成了另一副“嘴脸”。一九四三年底,地处璜山的金萧支队诸南办事处开办三北盐场,以避免当地官绅盘剥百姓,同时也解决部队给养,“盐场经理许仲凡(地痞——系原注)为此伤透了脑筋”,跑到县党部书记长家里告状,得到满意答复后,“许仲凡脸上立即露出一丝奸笑”,而书记长的“反动主子”正是竺鸣涛。解放后,许氏因参与制造“齐村惨案”被判刑。</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方志超在诸暨,算不得众人皆知,但影响确实比许氏大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殿伟(曾任中新社广西分社社长)《方志超》一文说,一九四九年元旦,蒋介石下野后,“身为国民党政府立法委员、上海《大众夜报》社社长的方志超,积极投入了争取上海和平解放的事业”。报人自有报人的视角,“他认为蒋介石的‘下野’是假的,实权还在蒋的手里,他不会允许和谈成功,内战终将继续”。所以,“他以《大众夜报》为阵地,竭力鼓吹上海局部和平的主张”,为此,他被胁迫过、软禁过,最后被关进秘密监狱,自是,“《大众夜报》的版面完全改变了,充斥着赤裸裸地谩骂共产党、解放军的反动消息和文章。而恶毒的是报头上的发行人的名字却依然印着‘方志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应当是我们的朋友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位叫杨源时的革命者(从他的另一篇文章知道,他曾于一九三八年受中共丽水特委派遣,从遂昌来诸暨工作),看到孙殿伟此文后,专门写了一篇《方志超在嵊县》,称“对于方志超的后半生,我不了解情况。但是1940年他任嵊县县长时,镇压嵊县饥民请愿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其时,杨已奉调担任中共嵊县中心县委书记。文章指出,一九三八年底,国民党嵊县县长方志超等“运用手里的权力和枪杆子,武装走私,发国难财”;一九四〇年发生粮荒后,对各界人士千百封信置之不理;饥民请愿,下令开枪镇压。后经媒体曝光,省府惩治了奸商,调拨了粮食,还查办了定海、镇海两县长,但方志超不但保住了职位,还一路升至立法委员,“我手头没有材料,不敢妄说。只记得……有舆论说,他一直受到宣铁吾的庇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此,学者王文圣专门写过《现代诸暨历史人物方志超及其评价》,提出一些事实和看法:粮荒事件固有责任,但坚持抗战也有贡献;所谓经济问题含含糊糊,经不起推敲;粮荒中的错误解放后作过交代和检查,甚至死后这种追逼又落到其妻身上,一旦有人替他说句公道话(指孙殿伟文),就把四十多年前的的老账又翻出来,难道“旧怨永不能释”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尴尬,从濮乾远先生《陶山草堂随笔》里也可以看出来。他跟方志超是郎舅关系,完全可以写个完整的传记,却敲打成碎片,分散在短小的笔记里,只说他任过浙大教授,著有《全民政治》一书,蒋梦麟作序,谭延闿、胡汉民等题词;郁达夫曾赠以所书中堂一幅、楹联一副,被某干部借去展览而不再奉还;国民革命军第十集团军司令刘建绪赏识之,荐于浙江省主席黄绍竑,乃有嵊县县长之任;又因全国缉私署署长宣铁吾引荐,曾赴重庆觐见蒋介石,等等(就这,为方便表述,我已经拼凑了一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读濮先生《随笔》,最大的感受是,如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家楼人杨步飞,“百度百科”倒是有较为详实的履历介绍,最显赫的,当为黄埔军校一期生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光在《名中医杨则民烈士》一文里说道:“1934年7月,杨则民受同学杨步飞的一再邀请,到河北保定去当他的私人秘书兼保健医生,当时杨步飞是参加过上海‘一·二八’著名抗日战役的十九路军改编的61师师长。”因为杨则民无意军旅,一再要求后得以南归,但他还是“劝说杨步飞多为家乡作些善举,建义仓、办义学,以造福桑梓”。于是,杨步飞老家杨家楼有了“南屏社仓”——“供杨氏族人青黄不接时低息借贷”;有了南屏完全小学,“南屏小学不但教学质量后来居上,且成为诸暨西乡抗日救亡活动的基地之一”。可惜,因日寇窜陷诸暨,这所小学毁于兵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蒋培在《翁国华被暗杀经过》一文里,是这么说的杨步飞:系“原国民党师长,1937年‘八·一三’抗战,上海大场失守,被撤职回家。三年后,他“将‘(诸暨)西南自卫委员会’指挥的部队改为‘忠义救国论独立支队’,由章西夫任支队长。该部到处游劫,设卡收税,向乡保派款派粮,敲诈勒索”,作为东乡人的翁国华,“认为杨步飞是章西夫的幕后指挥者,章部侵占东乡是杨步飞扩大势力”。由此,双方产生了一系列矛盾,直至将翁伏击射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跟杨源时一样,顾春林也于一九三八年,从云和县调诸暨工作。其《在诸暨县江东区署》一文曰:“诸暨县旧势力很大,在国民党里做大官的,特别是国民党军队里当师长、军长的很多,乡政权大多控制在地方阶级手里……如离江东区属不远处有一个南屏乡(杨家楼)是国民党师长杨步飞的老家,在这个村子,许多政府法令就行不通,我们称之为‘租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杨步飞的结局,我只在永新兄那里听说过,惨不忍闻。此事于兄肯定是芒刺在背、如鲠在喉,我们就期待他的雄文吧。</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历史人物岂是非黑即白,非君子即小人的?王瑞来先生说过:“其实人性复杂,在黑白之间,往往存留着一条宽阔的灰色地带。”人性善恶姑且不论,他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衷告:“好人坏人的简单判断,无须学者的智力。”再深一层,就是“判断对错的道德议论并不是历史学所承载的主要使命。爱之不增其美,憎之不益其恶,这是研究历史人物时所当秉持的尺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的笔记本上还有这么一条记录:一九四九年五月六日,诸暨解放,次日,县政府发布第一号布告,各项工作自然千头万绪,接管机关、学校、医院、邮局,召开各种会议……即便如此,首任县长周芝山还是“亲自拜访了著名人士余铁珊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不知道杨源时有没有在这个时期接见过类似人物,即便没有,对这样的政策应该是熟识的。可是,后来余铁珊还是成了杨源时笔下的“诸暨大地主、大士绅”(另文再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联系顾春林笔下的杨步飞,这显然是一个“时代特征”——亲不亲,阶级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原来,历史人物还有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想变白自然会使劲地刷,想变黑怎能是使劲地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于是,我在旁注曰:“历史的坏记性。”当时并非细究,现在想来,大概是要表达——个人说错了话,事小;若是“时代赋予的使命”,后果就严重了——之意。</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记】文章写完后,又在《山下湖镇志·大事记》读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詹家峧村詹燕堂与山下湖村詹天佐等人发起建造龙山高级小学。詹燕堂是文化人,否则不可能出任忠义中学校董。《鲤峰诗钞》有杨鉴吾《癸未(1943)春詹燕堂先生盛宴相款志谢》诗,詹氏步原韵以应:“高门久仰卅年前,难得关西(杨氏发源地)不爱钱。曾向诸侯称上客,环堵(睹)四壁仍萧然。大贤高躅下荒村,从此文光焕里门。羡煞春风诸子弟,龟山学术证证心源。”而《镇志》第十二编“军事”部分又录《詹家峧缴枪记》,说的是抗战胜利前夕,驻尚山村的诸北自卫队获悉“大地主”詹燕堂还有一支短枪暗藏家中(另一支上交金萧支队诸暨办事处)。因自卫队刚成立,武器弹药紧缺,于是派一班长去“执行任务”,事先商定“先礼后兵”。一进门,讲了一番道理,并声明系借用,抗战结束后归还。“燕堂地主十分狡猾地回答:‘金萧支队英勇抗日,才使我们尚能安身。抵抗日寇,人人有责,本人已将一支德造三号木壳,早交给办事处马主任(即马青),还有收条为凭。’只字不提还藏有一支勃克宁枪”,就这么僵持了近一个小时。说来也巧,此时这位班长的木壳枪走火了,“这一意想不到的枪声,燕堂地主吓得脸色铁青,全身发抖,连声说:‘有、有,你不要开枪!’”这回,干脆连收条也不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