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接来电

纯陽子

<p class="ql-block">《一个未接来电》</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文/王士华</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侄儿冰的手机上有条未接来电的信息,信息是移动公司发来的:“尊敬的客户,手机尾号7751在11月19号08时55分给您来电,请及时回复”。电话是他爸爸打来的,这个电话他没有接听,当时他正在开车没听见电话铃声,也可能响铃的次数太少根本就没有反应。一个小时后他才发现有未接来电,他没有回复而是直接赶往他爸爸的身边。</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电话是冰的爸爸从医院打来的。&nbsp;一个多月前的中秋节刚过,他感觉吃饭有点困难了,想要去医院检查。他不想麻烦孩子们,怕耽误他们上班,所以检查的事情没有告诉孩子们,更何况几十年了除了每年偶尔有个几次感冒外,身边人三高的事儿在他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前几年的常规检查一切正常。他认为这次也就是胃炎之类的小毛病,不疼不痒的值不当大惊小怪。检查那天我姐执意要陪他去,拗不过去了才勉强答应。第二天检验报告就出来了,结论是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胃里,整个胃里居然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医生说没有手术的可能,也就是说他没有救了,而且根据病情分析,医生告诉我们他顶多只有两个月的存活期。我们家的天忽然之间就塌了,怎么可能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要没了呢?</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除了他本人以外全家所有人都知道了结果。</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结果出来后侄儿侄女来问我怎么办?我说已经没办法救了,那就只能瞒着他。至少让他在生命的尽头都能够活在希望里。这个决定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认同,从此以后除了哥哥以外全家人都成了演员。我们每天去医院看他,在进病房前每个人都得把哭红了的眼睛处理好,防止他看到我们红肿的眼睛心中生疑。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要努力把戏演好。</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冰的爸爸是我大哥,我们兄弟姐妹一共三人。哥哥大我十七岁,中间是我姐,姐姐也比我大了七岁,我是最小。哥哥结婚那年我刚刚五岁,是哥哥牵着我的手长大的,想不到许多年以后我的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也都得到了哥哥的牵手关爱。我曾经在心里无数次的想过,待哥哥老了我要好好的孝敬他报答他。可是他这场病活生生的剥夺了我想要的机会,他老的如此之快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的准备空间。</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按照医生的说法哥哥总共只有两个月的生命时光,我每天早晚都去看望他,陪他说说话。陪他聊天是我们每个人最艰难的事情,话里话外尽可能不涉及病情的话题,我的话题主要是帶着他回忆过去的事情,也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让他有片刻开心的时候。</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夜晚的觉总睡不踏实,大哥早晨醒的特别早,他早早就坐在病房朝阳的窗下等着看太阳。那段日子只有太阳可以陪伴着他度过这样的苦闷时间。初冬的太阳来的迟去的早,快过七点了才露出头,大哥的眼睛也跟着那团火红一点点的升高一点点的暖和起来,傍晚的太阳还没到五点就急急忙忙落下山去,残阳像巨大的磨盘,碾碎了地平线上的云。他眼睛里的光随着那破碎的余辉渐渐黯淡,沉到地下。</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最初的半个月,他关心最多的是早上护士送来的头天医药费单子上钱的变化,他认为钱用的多了就是医生为他下好药了,他的病就会很快好起来。希望和失望的心情每天都是这么来来回回的重复着,他眼睛里的希望和失望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心灵的煎熬。真的,那些日子里的分分秒秒对于我们就是煎熬。</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病房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做手术的人也就十天半个月,而他每天除了挂水还是挂水。其实他并不知道医生每天开的药方都是些只能够短暂维持他生命的营养液和生理盐水,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治疗癌症的药。这样的事免不了会在他的心里犯嘀咕,有时候实在是不耐烦了会跑去问医生,医生那里自然是问不出来什么来的,因为我们预先已经和医生商量好了,请医生一起帮我们瞒着他,他们会用专业术语糊弄给他听,反正他也听不懂。每次去问自然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事久了也只有一声又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回给医生。</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我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做过什么宽心的梦,我想他一定做过病好了回家的梦,一定会做过。</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那些日子总有一根弦始终在我们全家人的心头绷着,怕它响更怕它断了。“想他来电话,可又怕他来电话”冰的喉咙有点堵。二女婿是清拖厂一个项目部门的领导,那段时间从不敢出远差,生怕接到电话不能及时赶到他的身边。</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我以前去慈云寺只是去看和尚念经或者做佛事什么的很少上香,自从哥哥生病后每次去都要敬香,只为祈求大慈大悲的菩萨能够保佑哥哥无疼而终。</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哥哥共育有四个儿女,大的是儿子冰,后面跟着生了一胎三胞的千金,别人生孩子是喜事,而哥哥这一胎三胞却是愁事,一家六口人仅依赖哥哥一个人微薄的收入养活,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这样的生存困境伴随一家六口人渡过了二十多年,长大后的儿女们只记得父亲给予他们每个人不公平的地方,又有谁知道这样的父亲想要做到对每个儿女都公平有多艰难。那年收山芋的季节哥哥在自来水厂看工地,工地旁边的农田里有很多农民收剩下的山芋,哥哥就发动三个姑娘去地里捡拾。大量的山芋终于解决了一家人越冬的食物短缺问题,但是天天一日三餐的山芋,直吃的三个姑娘集体闹绝食。哥哥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亮光,我知道那分明就是噙着的泪在他的眼角滚动。“三个姑娘到我家来,她们真的是投错胎了”。哥哥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像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他的这三个女儿。</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大姑娘的身体从娘胎里带来的残疾影响了她一辈子的生活,孱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风雨。哥哥对她用心比别人要重一些。因为没有正式的工作,所以就有时间来照顾她爸,哥哥住院的两个月大多数都是她和她妈在照顾。大哥有点心疼,劝她找个有交社保的工作,这样的事情对身体健康的人容易,对她就是个难事。大哥对儿女们怜爱的心,儿女们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不喜形于色的爱是父爱。</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侄儿冰每次在他的床前不会超过十分钟,因为时间长了他怕眼泪会忍不住的流下来。三番五次的这样哥哥生气了,在嫂子面前抱怨:“你儿子冰太没良心了,我对他这么好,他居然在我的床前呆不了十分钟就跑了,我是鬼呀”。嫂子赶紧说:他没走他没走,就在门口坐着呢。第二天我去告诉他,你儿子来看你后他根本没有走,每天都在门口椅子上坐着呢。你儿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忠厚老实心地柔软,看不得你受苦。他担心站在你面前时间长了会流眼泪,怕你着急。</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一天早晨,大哥见到我时一脸的幸福:二弟呀!你侄儿冰昨天晚上跟我聊天的时候淌眼泪了,他说了好多让我暖心的话。看到大哥开心的样子,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宽敞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在他的面前不用过多的演戏可以流泪了。我说哥,你好幸福啊,儿女们的孝心自不用说,三个女婿也是时时把你挂在心里,你可能没注意,你儿媳妇每天来看你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那天我刚进病房门,哥哥就迫不及待且有点小激动的告诉我:昨晚我儿子帮我洗澡了,从头到脚替我擦了个遍,真的太舒服了,从来洗澡都没有这么舒服过。这几句话他连说了三遍,在别人面前称呼冰为“我儿子”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十一月里的气温已经是很冷了,在公共浴室也不一定会有多舒服,更何况是在家里的卫生间洗澡。住院一个多月了难得见到他脸上有这样快乐的笑容,眉眼间都有笑容还是第一次,这里面有满足也有感激。冰听我讲完他爸爸当时说话的情景,双手捧着脸趴在桌上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住院的这一个多月大哥极少打电话给孩子们,他怕打扰儿女们的生活和工作。冰知道他爸爸这时候打电话给他,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找他,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爸爸是不会打电话给他的。这个电话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打来过,直至他父亲去世,冰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我怎么能没接爸爸电话呢,他当时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找我的啊”。这样的愧疚感一直都在冰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冰把这个未接来电的信息截了屏并且收藏了起来,他说他要藏一生。</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没人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明白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那根两个多月来一直悬挂在我们心头的极其脆弱的弦终于断了,仅仅比医生的预言延迟了半个多月。</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大哥在回到家七八天后终于油枯灯尽。距离他的生日不到半个月,半个月前他还特别嘱咐冰:冷柜里还有半条羊腿和一块猪排,你在我生日那天全都烧给你大姑和你二爷吃。那几天,全家人都在祈盼他能够活着跟我们一起庆祝他的生日。</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我和衣在他床边的沙发上躺了七八天,不敢脱下衣服就是担心在他需要的时候不能及时去照应他。临终前的凌晨三四点,忽然听见哥哥一阵猛烈的咳嗽,打开灯看到他的枕边嘴边都是鲜血。我知道哥哥的最后时刻已经到了,赶紧叫来儿女们给他换寿衣。我要求每一个儿孙们都报上自己的名字去呼唤他,所有人的呼唤他都会有回应,都会努力睁开浑浊的布满白色蛛网的眼睛去张望每一个呼唤他的人。“大爷大爷啊,我是博啊!你看到我了吗?”我儿子博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冰爸爸的那个电话号码一直都在冰的手机上存着,他明明知道即使打了也没人接,也知道他就是想接,这个电话也永远都不会再打过来了。“叔,这个电话号码我是不会从我的手机上删除掉的,永远都不会”冰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短短的两句话停顿了好几遍。两行水珠从他通红的眼睛里滑落下来,我听得见水珠落地的声音!</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冰要深藏心底的不是这个永远打不通也永远不会接到的电话号码。</p><p class="ql-block"> 2023年12月2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