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学历”

炎遇

　　上上周，月月约我到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看网红银杏，不料这一看竟将42年前的一些往事“勾”了出来；故地重游仿佛和每片树叶对眼神。

　　曾在中文系读了三年的月月对南师（现南师大）有感情我理解，并以为这次主要为她拍视频和照片。谁知到中文系门口，她坚持让一个男生帮我俩拍合影，“你不也在中文系上过课吗？”

　　“我就进修一年，而且下学期还翘过课。不过从时间讲，我比你还早两年”，这么接有点名正言顺了。

　　于是，随着视频的镜头“快进”起来。

　　尊师重教孔夫子。

　　“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中国良心。

　　“读书最乐”的徐复先生。

　　门锁着，拍照总有返光的那间阶梯教室，“我总坐第一排最右边，那时上大课，坐得满满的。

　　当时学校在周六排下周课表，哪天在几号教室有什么课，我总会过一天来抄一下，去最多的就是109教室”……

　　还说自己是过客，明明都记得。月月怼了一句。

岂止校园和教室，明明记得的还有一些事和个别人呢。

　　网上名词解释，上世纪八十年代，“进修”多为师范、医学等院校院所为。脱产学习，最多一年，不具有正式学历证书，通常进修期满“哪来哪去”回原处。而我的进修学习则另有所图，所以“非典型”。

　　1981年暑假过后，才从教一学期的我，经所在的县师范学校同意到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进修。

一学年，原来的岗位谁接替？根本没想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想把进修当跳板，找单位落脚南京回父母身边。 

不用张嘴的听课

我在南师中文系进修科目只有一门——外国文学。（进修课缴费60元）。作为进修生，我只带耳朵听、眼睛看，钢笔刷刷记笔记。根本不用嘴，老师不会叫我，我也不便“示众”。但是课业要交的尤其结业成绩。没想到的这个作业“一稿两投”，即，关于屠格涅夫散文评论被某媒体文学节目采用，半年多后便被其试用，为此还到陆老师家答谢。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摘花花自开”。 

　　这里是我当年蹭课的教室吗？

　　当时我大表哥在南师政教系读大四。因他一直酷爱文学，所以常到中文系蹭课。于是，我跟他“理直气壮”地蹭了好些中文系的大课或校园讲座。

蹭课

印象最深的有这几位老师。中文系 “两大才子”之王新民老师，三十多岁，戴黑框眼镜，清瘦的他往讲台上一站就是玉树临风一道景；一张嘴自带气场，吸引力和感染力共飞。

　　而他组织的南师话剧社更是当年省城大学文艺圈层“明星团“。《雷雨》、《茶馆》、《于无声处》等，他能写，能导还能演。每逢演出，校园100号礼堂不仅座无虚席，外面走廊也挤满了人。他才华横溢，洒脱浪漫，更有一众拥趸迷妹把他当 “男神”追捧。（可惜天妒英才，于2004年病逝）

　　中文系两大才子之红学专家何永康教授。我对何老师的印象是他开设的“红楼梦美学讲座”，刮了几耳朵。他乡音未改，侃侃而谈，不懂海安话的，有点费劲。

　　后来他的名气又转向江苏高考专家，每年高考他都在报上指点作文江山，评判满分作文，名气响得很。

校园大咖左庄伟

除了中文系，美术系的左老师也很红。当年他开设了西方美术史讲座真是领风气之先，精心制作幻灯片展示西方绘画代表作，专业讲解让人大开眼界，“万人空巷”的话有点夸张，但走廊过道室外站满了听众，从南师到周边高校同学口口相传，加上报纸传播让其成为“现象级”大咖。如今他八十多岁了，作画怡情，享受晚晴。

　　这里原来是贴海报的吧？

我站在这儿想起了当年苦追表哥的小潘西。因为有一天是她指给我看，“呶，那人就是徐乃健”。她是除了海报上的名师外的学生名人。

学生名人

人家大二时，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在1979年《雨花》杂志第12期上。我记得在拿到这本杂志时的阅读情形。这是小说《杨柏的污染》的开头：

“我不信，晓丹，像你这样有魅力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拉菲克？”

“得了！我知道我现在的魅力，一笑起来，脸上全是大括号，小括号，甚至积分号，眼角上呢，诺，堆满了放射线”。

“你还是那么风趣，而且……锋利了”。

“磨……，磨出来的”。

“听说你插队时正儿八经地干过？”

“那是头几年，后来就混了，你笑什么？”

“笑你也用混”。

……

　　久别重逢、劫后重生的两个姑娘对话，小说开头引人入胜。但是作者一开始就设置了城乡文化差距障碍，因为农村人或者小地方人是不知道“拉菲克”什么意思？它是七十年代末，马季说的一段相声中的桥段，相声表现是中国援助非洲的，演员说当地语言叫中国人“拉菲克”。拉菲克是斯瓦希利语“朋友”的意思。接下来的台词是“拉菲克，阿尼桑那”，即，朋友你好。被小说引用特指异性朋友，幽默的指代，特写的语境小说，没听过相声的怎知这个梗？还有关于长相的比喻，大括号、小括号好理解，“放射线”又是一处“雷”。当然，这样写显然小众。 所以，那天小潘西指着不远处，告诉我那就是徐作家时，我有点不太相信，穿着、长相并不文艺范呀。

与南师大正门平行的这个小广场，在午后闪着金子般的光晕，它让我看到一连串叠映过去好时光——

　　席地而坐的学子或或埋头看书有旁若无人背单词；正中央有一男一女在打羽毛球；还有树阴下假装保持距离的谈情说爱……，而小潘西那时最向往的就是校园爱情。

　　那时热门讲座或名师大课都有海报预报，光知道时间、地点没用，还须先抢占位置。这件事小潘西同学很积极，因知表哥酷爱文学，投其所好。表哥听什么课，她必先占位置。

　　因为我也坐享其成，表哥不好拒绝。起初小潘西对我既戒备又置疑，后来当确认我们真是亲戚关系后，她像小姐姐似地讨好我。我也看出她的小心思，但没投支持票，原因简单——她说话总带政治腔。不喜欢。

一个貌似同学

每周一次外国文学课，我接触的只有一位同学小黎。小个子，尖下巴，瓜子脸，因为她坐最前排，旁边有个空位，所以我第一次听陆老师的课就坐在她旁边。她很矜持，前几节课没搭理我，我也不好意思主动跟人家说话。

　　后来，她先问我是哪个班的？我才说是来进修的。渐渐的知道她是泰州人，七八届中文系有四个班，她在四班，比我小一岁。 

　　 后来

四年后，父亲单位分了新房子，装修后入住。有一天，我上楼时被一个人叫住，你是不是……？

我一愣，旋即认出小黎啊。

是啊，是啊。她一直点头。我俩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妈家在楼上啊。

她指了指门，说，我爱人父母家是302。

　　原来小黎和丈夫是大学同学，男的毕业分配在教育出版社。小黎先回老家中学教书，后来调回南京一所中学。

　　我的简介三句话“进修完了，调回南京，当记者”。

世界真小啊！大课百来号人，我只跟她一个人说过话，然而兜兜转转，再碰见竟是邻居家的儿媳

　　午饭时间，我和月月从山阴路边门进去，趁同学们出来拿外卖或找吃的，不用刷卡“溜”了进去。

　　先看到1号、2号宿舍，我俩对一下口径，表哥当年住1号还是2号宿舍呢。反正都去过，而且还能把他宿舍几个男生的名字叫出来……。

　　倒着走、往回看的怀旧节奏哦。

　　过去从没把这一年进修当回事，现在却一发不可收回忆了那么多。我们常常对主道上的地标风景如数家珍，而斜径岔道上的细支萍踪却淡然忽略。

事实上，工作后我进随园的数次并不少，在音乐系钢琴室采访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俞子正；在山坡上的教工宿舍楼认识了民乐世家——闵季康教授及其闵惠芬；在教育系办公室采访朱晓蔓教授……。

　　还有那幢行政楼，宣传部有位特勤奋的干事当年是我们的通讯员，如今朋友圈见他晒教授日常……。

　　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都是学习经历；典型与非典型，忘了或记得，过客来来往往，岁月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