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一家

毛屯村人

<p class="ql-block">我的家世系列之十</p><p class="ql-block"> 叔叔一家</p><p class="ql-block"> 作者 毛屯村人</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叔叔郭桂江,生于1941年6月28日。原名郭国江,国是辈分字,在当地国字读音桂(gui)。后来他弃国用桂,读音虽然没变,名字已改变一字。叔叔比父亲小十七岁,在兄弟俩之间,祖父母有过一个女儿。可怜我的姑姑只活了几天,因接生时受到感染,患“脐带风”病夭折了。曾祖母在婴儿尚在昏迷时便判定无救,抱出去扔了,为此祖母曾抱怨婆婆多年。叔叔出生后也遭遇到一次大难。他在几个月大时,得了当时还没有绝迹的天花病,高烧昏迷,祖父母已近绝望,差点弃之野外。只是不忍心,把他放在厨房灶台旁边的柴火堆上,任他听天由命。几天后,叔叔竟然于奄奄一息中醒过来,慢慢痊愈了,但脸上落下一些疤痕,好在叔叔的智力和身体发育都没有受到影响。</p><p class="ql-block"> 叔叔的晚生、大病,使他受到祖父母更多的宠爱和娇惯。小时候叔叔非常顽皮淘气,农村孩子的各种游戏、玩闹,甚至恶作剧,叔叔统统都会。斗狗,抵羊,上树捉鸟,下河逮鱼,他都干得得心应手。而且叔叔比别人胆大,比别人玩得更有花样,更冒险。比如爬树,不管多粗多高的树他都不怕,再边远再危险的树枝子他也敢爬。为此他常和小伙伴们打赌,一般都是他赢。爬树前,叔叔先围着树转一圈,上下打量;然后脱鞋,吸肚子,朝手心吐唾沫,搓手,嗖的一下窜上去,眨眼就爬到树杈处了。那时村里到处都是合抱粗的大树,树上有许多乌鸦、喜鹊的窝。每个鸟窝都是一堆干透的树枝子,戳下来当柴火, 足够一家人烧几天。</p><p class="ql-block"> 叔叔不只是掏鸟蛋,戳鸟窝玩,生活困难时还要爬树摘树叶充饥。危险是有的,我曾亲眼目睹过。我家屋后的园子里,有几棵大榆树。一次叔叔带我去摘榆树叶,他爬上树去摘,我在树下等。外围树枝上的叶子鲜嫩,叔叔攀到一根细小的树枝上去摘,树枝难以负重,咔嚓一声折断,他从树上掉下来,摔倒在地上。我吓坏了,忙去拉他。好在他虽然摔得很疼,呲牙咧嘴哼哼了几声,却没有骨折。回家时叔叔嘱咐我:到家别吱声!</p><p class="ql-block"> 叔叔很机灵,性格顽强、勇敢,小时候经常和别人打架。即使年龄比他大,身体强壮,明显占优势的对手,他也从不畏惧。有时候我跟他出去玩,他和别人打起来,我害怕,躲在一边远远地看,他说我没出息。有一次,叔叔在村西北的庄稼地里和邻村郝庄的孩子们闹矛盾,打起来了。分手时对方扬言:今天不算,有种明天再来!第二天,伙伴们都劝叔叔不要去,他们有准备,去了会吃亏。叔叔不同意,坚决要去,说:你们不愿去就算了,我自己去。结果他只受了点轻伤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叔叔很聪明,但是却不喜欢上学读书。他到了入学年龄的时候,国共之间的内战打得正热闹,他没有上学。解放后稳定了,共产党重视教育,把适龄儿童都赶进学校。叔叔年龄已过了十岁,又走进小学读一年级。先是在毛屯村小学,后去刘垓村小学。刘垓在毛屯西边,距离约一公里半,学生走读。1954年秋季,我快七周岁了,也进了刘垓小学读一年级。叔叔还在这个学校里,读三年级,叔侄俩成了同学。我们每天一块去学校,但不一起回来,一二年级的学生放学早。</p><p class="ql-block"> 叔叔在刘垓小学学习怎么样,我现在已无任何印象。倒是有两件与学习无关的事,我记忆犹新。一件是:有一天课间活动时间,我去厕所方便。刚进去就听到外面有人争吵,声音像叔叔。我出来一看,果然是叔叔在和一个名叫刘忠典的同学吵架。刘忠典是大队长,每天吹哨子喊操。但叔叔并不怕他,两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打起来,被其他同学拉开了。老师闻讯赶过来,把他俩带到办公室里去问话。他们争吵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为叔叔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我怕老师会处分他,怕学校告诉祖父或父亲,叔叔要吃苦头。结果我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此事不了了之。</p><p class="ql-block"> 另一件是:有一段时间,毛屯村和东范庄村的学生之间,不知因为什么闹起了矛盾,每天放学回家时都要对骂。两村都是高年级学生挑头,低年级的学生跟着起哄,叔叔当然是一个积极分子。大家在校园里不敢明闹,放学后一离开校园,两村的学生就开始互相挑衅,争吵和对骂,但还没有发展到打群架。学校开始可能不知道,后来听到了风声。有一天傍晚放学后,两村的学生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开始对骂,就被尾随其后的老师喝止。老师将我们全部带回学校,一村一队站在校园里,开始大声训斥。我们全都低着头,垂着手,一声不吭。老师训完了,天也黑下来了。老师说:三、四年级的留下,一、二年级的小同学可以走了。回去告诉他们的家长,不改正就让他们在这里站一夜!低年级的学生一溜烟跑开了。谁知我们还没到家,叔叔他们高年级的同学就回来赶上我们了。不知是他们当场认错了,还是老师只是吓唬人。后来这件事惊动了毛屯村的学生家长和村长,直接促成毛屯村全体学生离开刘垓小学,转到霍坝小学去读书。</p> <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叔叔转到霍坝小学后,读到初小毕业,年龄偏大,成绩也不好,不愿继续上学,就回家务农了。他对农活好像不大感兴趣,干得不踏实,也没有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学一门手艺。1957年,叔叔十六岁,就在祖父母的安排下结婚了。婶子娘家在沈楼村,姓沈,比叔叔大四岁,订婚已经几年了。按照农村的礼仪,我家派出一辆经过装饰的太平车,到沈家把婶子娶回来。新房在院子东南角,是两间土墙土顶的东屋,俗称“土垃围”。之前祖父母一直住在这里,这时他们搬到北边新盖起的三间瓦房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婶子娘家是普通的农民家庭,父母都是文盲。她的父亲高个,黑红脸,体格健壮,说话大腔大韵,声若洪钟。他到毛屯村来,走在胡同里和我家的邻居打招呼,家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知道是这位外祖父来了。他会干农活,但不擅长计算。到集市上去买卖东西,需要婶子的母亲陪着去算帐。外婆是一个聪明、有主见的妇女,沈家过日子的大部分事项都是她做主。</p><p class="ql-block"> 婶子排行老大,有一弟一妹。她在娘家没有读书,不识字,也没有正式的名字。来到毛屯村后,参加村里的农民识字夜校,登记名单时现场起个名字,叫沈桂芝。人民公社、大跃进运动开始后,大呼隆、造声势的事情多了,需要女干部动员、组织妇女,婶子被村党支部推举为妇女主任,当了几年记工分的干部。</p><p class="ql-block"> 农村集体化后,叔叔和其他人一样,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倔强的性格,争强好胜的脾气,使他不愿服从别人管理,常常会和干部们闹点矛盾。大约在1960年秋天,生产队里分地瓜时,叔叔看出有不公道的地方,当场给干部们提了意见。时任大队长梁某某恼怒,压制叔叔不让他讲话。两人争吵起来,并且动了手。事后梁某某向公社派出所报案,说叔叔寻隙滋事,殴打干部致伤。派出所以扰乱治安为由,将叔叔抓走拘留,关到县公安局的拘留所里。那时“坐公安局”是一件天大的事,全家人都受到打击,祖母更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叔叔在公安局里天天挨打,吃不饱饭,还要拉油碾,家里人不知真假。一个月后,叔叔回来了,果然又黑又瘦。</p><p class="ql-block"> 经过这一次打击,叔叔更不安心在家劳动,开始寻找其他的出路。在人民公社的体制下,一个农民只能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不能进城务工,不能做生意买卖,实际上并无其它出路。只有少数人流动到边疆地区的农村,投亲靠友落脚在当地,继续当农民。边疆地区地广人稀,需要劳动力。这部分人被称为“盲流”,经常成为地方政府和治安部门打击的对象。叔叔首先想到的出路是东北。伯祖父郭齐经家的大女儿嫁到黑龙江省甘南县查哈阳农场,伯祖母全家都跟着去了东北。叔叔想去找他们,请他们帮助,看能否留在农场当工人。一九六四年,叔叔到了查哈阳农场才知道,国有农场和地方一样,这几年也很困难,不需要增加人员。叔叔无奈,又经二姑奶奶的三儿子继明介绍,去他的大哥处找活干,帮助当地人家割羊草。东北荒地的草有一人高,割起来非常费力。叔叔虽然有力气,也有点吃不消。不久,他又得了疟疾,无法继续坚持下去。几个月后,走投无路的叔叔不得不回到毛屯村。</p> <p class="ql-block"> (4)</p><p class="ql-block"> 叔叔不甘心,他的外出发展的梦想一直没有破灭,家乡拴不住他。1966年6月,他重新出发去新疆乌鲁木齐市四叔祖父那里寻找机会。此时祖母已经去世,父亲和叔叔分家单过,祖父自己选择跟叔叔家一块生活。婶子已经生下金生、凤玲一子一女。对他没有把握的外出闯荡,家里人都不同意。大家希望他安心在家劳动,领着老少三辈人过日子。但叔叔铁了心要走,谁也挡不住他。</p><p class="ql-block"> 叔叔这一次的闯荡有了结果。新疆建设兵团正在和静县建设一个钢铁厂,需要劳动力。经四叔祖父介绍,叔叔进了和静钢铁厂,先是干了几个月零活,后到位于巴轮台公社地域内的莫托沙拉采矿连,当了一名采矿工。这里海拔三千六百多米,气候寒冷,环境恶劣,采矿的活又苦又累。但是叔叔认为,这不算什么,他愿意去。离开了烦人的家乡,不用挣工分,月月发工资,伙食比老家好,以后还能把老婆孩子搬来,这些对他都很有吸引力。上工后,领导看上叔叔的机灵和胆大,安排他去作放炮工。具体工作是别人打好炮眼后,他去装炸药,布置连接导火索,然后起爆。这是一个技术活,有危险,但是叔叔愿意干。单位先后两次派他赴内地学习爆破技术,一次是1972年去河北承德,一次是1974年去山东淄博。叔叔很快掌握了技术要领,越干越熟练,成为一名业务骨干。</p><p class="ql-block"> 叔叔一人去了新疆后,婶子带着孩子留在老家,生活更加困难。没有了主要的劳动力,挣的工分不够用,婶子家年年是缺粮户,靠年底上缴缺粮款才能分到口粮和柴草。叔叔二三年回来一次,丢下一点钱也中不了大用。他当了工人,挣工资了,婶子家的日子仍然没有起色。祖父跟着叔叔家过,虽然年过六十,身板还很硬朗。他积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想尽量多挣点工分,减少缺粮。劳动之余,他还帮婶子看管孩子。</p><p class="ql-block"> 1970年,和静钢铁厂批准了叔叔迁移家属的申请。临近春节的时候,婶子带着三个孩子:金生、凤玲,还有刚生下来几个月、不会走路的金玲,带着简单的行李,从兰考乘火车去新疆。为了帮助照看孩子,年近七十的祖父也一同前往。父亲把他们送到兰考火车站,送上火车,从此叔叔一家开始在新疆定居。适应了新的环境后,婶子加入了矿上家属工人队伍,开始上班干活,每个月也能挣几十块钱。随后的几年里,婶子又生下美龄和卫东一女一子。</p> <p class="ql-block"> (5)</p><p class="ql-block"> 1983年的某一天,叔叔象往常一样去上班。打炮眼的工人在作业,他在工棚里检查雷管和导火索,做放炮的准备。一批炮眼打完,叔叔和其他同事背起器材爬上作业面。装药、布索、连接起爆按钮,一切都很顺利。现场所有人员进入安全地带后,红旗摆动,哨声响起,叔叔点燃了导火索。随着连续的爆炸声,烟尘腾起,碎石纷纷落下。叔叔和工友们躲在安全掩体里,正要出来观察情况,一块没有破碎的大石头滚落下来,击穿掩体,砸在叔叔的头上。叔叔血流满面,当场昏迷。送进医院后,确诊为颅骨骨折,脑组织损伤。叔叔昏迷了几天几夜,数次病危,终于战胜死神,苏醒过来。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康复,叔叔出院了。他的颅骨破损处复盖上一块塑料板,以保护脑组织。事后查找原因,是一位同事装炸药时违反规程,装药过多所致。万幸的是大石块是擦耳而过,如果正中头顶,叔叔肯定当场就没命了。由于脑组织受损,他的思维变得缓慢,反应迟钝;语言有了障碍,结巴、半语,表达不出来。其他并无大碍。</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1991年或1992年,叔叔曾专门回老家来一次,想在山东的大医院里检查一下,看他的颅脑外伤后遗症还有没有办法治疗,恢复得更好一些,他认为内地医院的医生水平比新疆高。于是,我带叔叔去济南著名的山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去就医,医生说,已经恢复得不错了,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彻底消除这种后遗症,只能等它慢慢好转。在回鄄城的路上,我们还拐弯到平阴县城的园丁小区,看望老邻居郭齐一。他是老教师,退休后住在这里,和叔叔关系不错。</p> <p class="ql-block"> (6)</p><p class="ql-block"> 大难不死的叔叔伤后就不再工作,歇了几年工伤假后,1986年办理了退休手续。他虽然不上班,也不愿闲着。他买了面条机,为周围的住户们加工面条,收取加工费;买了两张台球桌子,打一次只收五毛钱。一来有点事干,二来可补贴家用。孩子们长大了,陆续进入就业期。作为和静钢铁厂职工的后代,按照惯例可以安排在本系统内就业,但是随着改革开放,内地的大钢铁企业迅速崛起,和钢的路子越走越窄,陷入了困境。2002年,和静钢铁厂破产,被另一家国有企业收购,改建成玻璃厂。好在和钢对属下的职工比较负责,早已利用在乌鲁木齐市北郊购买的土地建起生活区,计划将全厂职工的家搬到乌市,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叔叔和三个大点的儿女都在这个和钢小区里买了房子。1999年,叔叔婶子离开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山沟搬到乌鲁木齐市,从此在乌市定居下来。</p><p class="ql-block"> 叔叔的五个子女中,金生、凤玲和卫东都在和钢改建的玻璃厂工作过,现在都已离开和静,回到乌市找点临时性的活干。金玲的丈夫王海东在上海贝尔公司新疆办事处工作,她结婚后就一直在乌鲁木齐市,开个小商店做生意。只有排行第四的美玲离开新疆回到了老家。1994年,我刚到郓城县政府工作不久,叔叔从新疆来,在郓城县城我临时租住的地方住过几天。他对我说,想让我帮助安排一个孩子来内地就业,他和婶子晚年也可以回老家来生活。我答应了,并且商定先让美玲回来。1995年,我把美玲的户口从新疆迁到郓城,帮她办理招工手续,安排在县计划委员会的电力投资公司工作。那年她二十二岁,中学已毕业,在家里闲着没事干。金玲、卫东也要求回内地来,考虑到内地的企业都在改革,就业难度加大,只好先迁一个回来,后续视情况再定。1997年,我因工作变动离开郓城,美玲也只好调到鄄城县电力系统。在等待上班期间,她遇到了魏海军。 </p><p class="ql-block"> 海军和我妹夫魏明印同村,他们是不远的本家,他和美玲谈恋爱就是冬梅牵的线。海军聪明,学习好,高中毕业后考入浙江大学电机系,后来进了菏泽地区电业局工作。鄄城县供电局新上一座热电厂,急需技术人员,他又应聘去了热电厂。美玲和他结婚时,我和翠芝、冬梅代表娘家人去送亲。后来,连云港田湾核电厂开工,海军又应聘去了连云港,并把家搬走。田湾核电由俄罗斯提供设备技术,海军去俄罗斯培训一年,回厂后成为一名业务骨干,收入较高。美玲生了两个儿子,小日子过得不错。</p><p class="ql-block"> 最近几年,叔叔和婶子曾两次回老家来小住。一次在2013年4月,一次是今年9月。每次他们都是先到连云港美玲那里住些时日,然后再到菏泽来。我带他们回毛屯村扫墓,请多年不见的乡亲们一起吃饭,走亲戚,两位老人都很高兴。今年叔叔七十五岁,婶子七十九岁,他们身体都很健康。(注一)</p><p class="ql-block"> 注释(一):此文写于2016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