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坝坝电影

南山秋雨

01

在四川，管露天电影叫坝坝电影。坝泛指较平坦的一块地，或大或小。大如川西坝、中坝，小若院坝、晒坝。
上个世纪六十到八十年代，是坝坝电影的鼎盛时代。凡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会有无尽的故事。那时，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坝坝电影深得人们的喜爱。
六十年代中后期，父亲在大西北戈壁滩一家军工厂工作。厂里经常在固定点放映露天电影。那时我上小学，获知映讯，孩子们便会扛着板凳早早地去跑马圈地。去的早可以占据“甲票”位置，稍晚“乙票”位，再晚就是“丙票”位。
天还大亮，原本空旷的露天地上已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板凳，地上划满了“边界线”，有的边界线上还摆放上砖石之类的隔离物。每家的“领土”由兄弟姐妹轮流看守，维护主权不受侵犯，直到放映前家人到齐。偶尔也会发生“领土”争端，吵闹起来。此时，便有很多人出来劝解调停。都是些孩子，一阵争执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都眼巴巴地盯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太阳，恨不得把它拽下来。
夏天，时差使然，大西北戈壁晚上十点多天还很亮，一直要候到天暗下来后才放映。好不容易熬到天擦黑，放映故事片前，必须先放几集“新闻简报”。当时，正处文革盛期，政治挂帅，虽有不愿，但没人敢冒杂音。如此，看一场露天电影大都要时跨两天，扛着凳子回到家，早过了来日子时。
电影对孩子们的影响非常大。记得当时看过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孩子们学游击队的暗语，一见面先问：“消灭法西斯”，另一个便对上暗语：“自由属于人民”。孩子们拿着造反派散发的彩色传单，学着游击队员鬼头鬼脑的样子，将传单塞进别人家的门缝，觉得很刺激。

02

六十年代末，父亲从大西北调往四川，参与抢建三线工作，一家人暂居广元卫子镇河对岸的农村。镇子很小，就一条街，公路从街中穿过，镇子四周全是农村。农村没电，以油灯照明。镇子也没电，天黑后用柴油机发一阵儿电，时间很短，仅供镇上居民照明。柴油机的吼叫声一停，山乡一片漆黑，万籁寂静。
当时，农村除了每家挂的那个有线小喇叭播放点样板戏及《社员都是向阳花》之类的歌曲外，再无其它文化娱乐形式。那时，乡下如果放场坝坝电影，是一件很轰动的事儿。
那年夏天，镇子上放了一场坝坝电影，那种盛况我至今难忘。天黑前，十里八乡的老乡们浩浩荡荡地涌向镇子。人流中有很多头上缠着帕子的老人，有的被人搀着，有的拄着棍子。还有的年青人背着娃娃……。老少妇孺们为看场电影，要走很远的山路。
电影散场时，天已大黑。返回的老乡有提马灯的，有打火把的。远远看去，一条条崎岖的山路上游动着一道道灯火。那灯火象四散而去的火龙，在漆黑的山间跳跃舞动。

03

七十年代后，我家搬到厂职工生活区。当时，厂里和施工单位经常放坝坝电影。
随着政治形势的扭转，很多老影片被解禁。不同年代的老影片，加上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等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译制片，坝坝电影也丰富了许多。
当时，不知谁编了一个顺口溜，评述几个国家的电影，既贴切又押韵：“越南的真枪真炮，朝鲜的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的莫名其妙，中国的新闻简报。”
放映的片子虽然多了，但片源很紧张。有时一部影片几个单位在不同的地方错时放映。第一卷拷贝放完，立刻转到第二个地方放映，依次传递。时间接口有时会出现误差，要么片子先到，可以不间断播放，有时没接上，只能眼巴巴地等上一阵儿。
有一次，厂里要放映朝鲜影片《买花姑娘》，当时影片已火爆全国。放映时怕挤爆场地，于是选择在宽阔平坦的江边放映。
河坝上架起两根杉木电线杆，宽银幕被高高地悬挂在木杆的高端。银幕前的人必须仰着脖子看电影。那天，我在不很拥挤的外围看。河坝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因为银幕挂的高，我站的地方能看到银幕，但看不清放映的内容，也听不清声音。无奈，只能败兴而归。
看坝坝电影最沮丧的是天不作美，放映中途下雨。下小雨还好，大都会冒雨放映完。有时忽地下一场雷阵雨，大雨瓢泼，观众便四散而逃，到处避雨，放映也只得停下。那一幕，如《雨中即景》唱的一样：“哗啦啦啦啦下雨了，大家都在跑，无奈何望着天，叹叹气把头摇……”
虽然下起了雨，但放映人员不会马上撤场，要等上一会儿，雨停了，或转为细雨，电影会继续放。如果雨大，且持续不止，也就只能收场。
遇上中途下雨停止放映，观众都不舍得离去，躲在避雨的地方盯着放映摊子。你撤，我就撤，你等，我也等。
就这样，坝坝电影一路伴随着我们走过了一个个故事满满的夜晚，一个个春夏秋冬。后来，厂里建了电影院，抢建三线的施工单位也清场撤离了。坝坝电影再无往日的辉煌，日渐萧瑟。
斗转星移，坝坝电影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渐渐地隐入了岁月的洪流，成为了一段历史，一段苦涩的光阴。

坝坝电影老照片

新闻简报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