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一盏橘色暖光灯

水做的绳子

空闲下来，时常看着窗外那棵白蜡树发呆。从绿叶浓蔽到百叶凋谢，慢慢的把它当成了能倾诉的朋友。

此刻，手机显示气温零下五度，不着一叶的它，举着几枝枯杆，被寒风逼着使劲挥舞。

刘亮程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我想，树也是。

唉，讨厌的冬天又来了。

假如没遇到她，我对冬天的反感会一直延续。

她说季节循序嬗递，自有它们的道理。她把四季当情人：春季浪漫富于幻想，是头戴桂冠的游吟诗人；夏季热烈勇猛，是手执刀斧的战神；秋天沉郁悲凉，像浪荡漂泊的游子；冬季睿智庄严，是个隐士。四个情人，各爱三个月。

她就是简媜——相见恨晚的简媜。

据说她是众多年轻人的白月光。更有人夸口自己从初中时就迷恋她。而我，不久前才听说这个名字，汗颜，赶紧恶补:《中学生读简媜》《水问》《胭脂盆地》《谁在银光闪闪的地方，等你》……

“爱”是简媜作品的主题。她的爱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揉造作；她的爱是广阔的，目之所及，俯拾皆能成文。

最喜欢读她写大自然中树啊花的文字。

看到高耸入云的木棉树，“心想有天，我要在屋边也种棵木棉花，等它落光叶，简直可以挂一百件衣服。……它真是天然的大衣架，如果矮一点的话。”

看到木棉花开，“粗枝交错，像千只青筋暴跳的手托出朵朵厚大如曲掌的橙红鲜花。枯干的枝条，枝枝向天空攫抓，烈橙的花朵，瓣瓣是张着的唇。”

她说叶子是树的语言。古树的薄叶是哲人的语言，简且深；相思则一树的梦句，爱自言自语……

野藤和蒲葵，在我们眼里和杂草类同，有碍观瞻且无用，在简媜眼里却俨然忠贞爱人：“有一条细茎的蔓藤，却以三跪九叩的步子向蒲葵树爬去，它一身挂着铜币似的叶子向前匍匐，窸窸窣窣，全是心声……费了两年的时间，藤子终于抵达蒲葵树的尽头，原本枯瘦鳞剥的树干已被缠绕得一身烟翠。”

树会说话了，野藤和蒲葵恋爱了……这些奇思妙想惹得我半夜起来做笔记。惊叹作者灵魂有趣且文笔生动鲜活。

简媜善用拟人手法，描写细腻但不乏大气，着笔点有时很低、很小，却能在结尾时巧妙升华，且多是寥寥几笔的勾勒。

例如写和朋友去吃傻瓜面，店铺搬家了也要辛苦去找。结尾处:“也许，你会以为我喜欢吃面，其实我爱吃的是碗里的那一个‘情’字。”

一碗小面却注入作者满满的情感。反观自己，何尝有这样的一碗面？一种情愫？

写自己发酵橄榄的事，结尾是这样的:“从一颗颗的橄榄，我学会一个“酿”字，从这个“酿”字，我领悟到如何去面对生活，甚至是人生。生活，是门高妙深奥的学问，我只是门外的拾穗者，那么有什么极辛酸苦涩的东西都赐给我吧！卷高双袖，让我来酿！”

“酿”字来得妙，耐人寻味，有水的阴柔又有巧力相济，似有一种哲思夹杂其中。

写野藤蔓和蒲葵的那篇，结尾处最让我称奇:“蒲葵树与野蔓藤之外，便是行人红砖路以及喧嚣的大马路，我不想谈它。”这样的结尾，我也不想谈了，因为谈啥都是多余，都懂。

简媜的文字越读越爱。

立意有趣且深刻，像思想家；着墨的力道、色彩又恰好，像画家；遣词造句别具匠心，像雕刻家；她曾赞叹说“竹是位音乐家”，我觉得她也是。三千多个常用汉字如音节，在她手里随心所欲地排列、组合，成行成韵，驾轻就熟又奇幻绝妙。

最让我惊佩的是她无穷尽的想象力，以及对各事物间的通感能力。

她写冬日太阳:“像生过病的莽匪，大手大脚晃出来，可是虚弱得提不起刀”；她写往事难追:“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到年少”；写思念:“如果你问我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像一座秋山的落叶”；写旧情旧爱:“从别人的皮箱里看见自己赠出去的衣服。很喜欢的一件，可惜不能穿”“她忆起二十年前的旧情，仿佛三十九岁母亲偷看十九岁女儿的日记，分辨不出那嘴角的笑意是宽恕，还是羡慕”；写遗憾:“像饿了许多日的人闻到炊烟，但知道不是自家的”……我觉得简媜更像一位优秀的诗人。

读简媜的文字，习惯、也喜欢在凌晨时分，这是冬天最冷的时间段。

此时房间里，空气净化器的睡眠模式正轻声“呼呼”着，像人酣睡时匀称的呼吸，把夜“吹”得轻薄、深远。屏气凝神，我体会到了更深一层的幽静、安宁。这份愉悦只有冬天才能赠予。

不受干扰的灵魂更容易放飞，忽然想到了两小时车程外的几位朋友。我们约好的，用三个月的时间一起读简媜的文字，此刻的她们不会也在秉灯夜读吧？我们多像一起淘宝的人，淘到就赶紧分享给彼此，那种成就与富足感只有我们能体会。

读着，想着；想着，读着，不觉天就亮了，冷更是一丝也没感觉到。

简媜的文字就像这个冬天的一盏橘色暖光灯，温馨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