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客家人将祖母叫做"阿婆"。小时候，父母都要忙着上班，我是阿婆带大的。家里我排行最小，阿婆喜欢叫我"幺妹"，虽然我是个男孩子，但"幺妹"是对家里最年幼孩子的一种爱称，在客家风俗里这称谓似乎没有性别的区分，就是用来表达一种怜惜和珍爱之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家父辈打上几代单传，阿婆年轻时就守寡将一岁大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艰难扯大。我入幼儿园之前的记忆很多都与阿婆有关，例如记得回乡下，很多时候都是阿婆带着我回到她的娘家。我后来才知道我们自己的老家的情况：村庄被建成水库淹没在水底了，由于家里没有人，户口早已迁出到城镇，所以什么安置补偿都没有，老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跟着阿婆回乡下是既辛苦又快乐的事，走路就十多公里。每次出发总是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跟着跑着。不知为什么，每次走到6公里路碑处自己就走不动了，大人连哄带骗也不管用，余下的路途要阿婆背着自己走完。贴在阿婆的背上有一种安宁、放松的感觉，阿婆会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哼起歌谣，听着听着我就会在心境宁静中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是否客家民系传承了上古母系社会的风俗，母性的地位极受尊敬。阿婆回到娘家，其实就是回去她弟弟的家。阿婆的弟弟我们叫"舅公"，舅公在香港，在当时国内的政治环境是回不来的，阿婆成了家族地位和辈份最高的"大姑婆"，家长里短都会向"大姑婆"汇报商讨。阿婆小时候种的一颗龙眼树，还在年年结果，总会有晚辈将收获的龙眼和用龙眼树叶炒制的龙眼茶专门送上门。娘家还有阿婆做女儿时候用过的一台木制的织布机还在屋子里，这次回来是"大姑婆"要教姪媳妇们纺纱线和织布。她有一个心愿要给自己每个孙儿织好一匹自制的家机布，将来长大成亲时要用的，有一段时间阿婆经常带着我回去就是忙这件事。再后来又带我上山挖来一些树根草药熬水把织好的布几经周折终于染成漂亮的靛蓝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小时候自己并不懂得阿婆如此奔波地为孩子们准备将来成家时要用的布、还有背婴孩用的刺绣背带之类的东西包含的意义，这寄托着她老人家热切地期望孙儿们能早日成家立室，让这个靠千辛万苦才保存下来的家族能早日开枝散叶，再度兴旺起来的良苦用心和祝福。年幼的我反而喜欢听阿婆讲过去的故事，特别是关于客家人唱山歌的传统习俗。印象最深刻的是阿婆说到客家女孩出嫁时要给父母唱"哭嫁歌"表达对父母养育的感恩、哭诉要离开父母离开家人的那份依依不舍，记得看到阿婆示范唱这首歌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因为此时此刻她回忆起从唱出这首歌开始，就要步进了另一段命途多舛的人生：她年纪轻轻就要守寡，除了带着幼儿要每天上山劳作，砍柴烧炭、采挖草药，还要面对无时无刻会出现的危险。最惊险的一次是侥幸地逃脱了在丛林中碰到的一只怒眼圆瞪，额头上长有王字花纹的大老虎。所有这一切都被她用顽强的意志去克服。她与命运抗争中不屈不挠，撑起和延续了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像很多客家人一样，在日常辛苦劳作之中及工作之余，习惯会用唱山歌的方式和来舒解压力和慰籍自己悲怆的心灵。阿婆告诉我，她平时最喜欢唱和最拿手的就是"采茶歌"，乡村邻里都知道"大姑婆"的山歌唱得最多最好，阿婆说起这些时还是一脸的自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一直到我上大学了，隐约地意识到阿婆唱的这些很难在别处听得到的山歌，应该有值得保存下来的价值和意义，刚好家里有台录音机，就专门把阿婆唱的"采茶歌"录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光流转，自己读完书也早早地背井离乡，负笈海外。家里阿婆也仙逝走了，再后来自己父母也相继离世了，家也搬了好几次。当我回去要寻找那些旧物件时，只有阿婆留给我的那份手织的"家机布"和"背带"还在，"采茶歌"的录音带却怎么也找不到，这让我内心有说不出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婆唱的"采茶歌"的曲调一直都我脑海印记着，但歌词有点记不全了。为了心中的这个遗憾，自从电脑互联网时代兴起，我就一直在网上寻找这首阿婆唱过的山歌。近二十年的时间，几乎搜遍了所有有关客家文化的网站，浏览山歌音乐视频以及那些研究客家山歌的学术论文。"采茶歌"网上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却怎么也找不到与我阿婆唱的"采茶歌"无论是唱腔、调子又或者歌词有相近似的，这令我更是郁结难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段日子，百无聊赖之际又忽然灵光一动，又继续上网去搜索"原生态客家采茶山歌"，结果跳出了一个以前从未看到过的视频链接"客家山歌《采茶歌》原生态"，点开视频，声音响起，我立即像触电般惊呆了。这就是我这几十年来心心念念要找的歌，这首就是我阿婆最喜欢唱并曾经给我留下录音的"四季采茶歌"相同的版本。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了除了我阿婆之外，另外有别的歌手唱的同一首歌。一时间，我悲从心来，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歌手的声音语调与我阿婆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歌手名字竟然如此巧合地与我母亲相同，冥冥之中这难道是有天意的吗！</p> <p class="ql-block">点击欣赏：原生态 客家山歌 《采茶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采茶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春季采茶茶发芽，姊妹双双去采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大姊采多妹采少，多多少少转回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夏季采茶茶叶青，姊妹房中绣手巾。</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两头绣出茶花朵，中间绣出采茶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秋季采茶秋风凉，风吹茶花满山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大姊小妹一齐去，茶园树下再商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冬季采茶茶叶黄，采完茶叶好过冬。</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更望来年春三月，老茶不及嫩茶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这首山歌我开着循环播放唱了又唱，我眼泪也是跟着流了一遍又一遍......</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