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卡尔巴拉（上）

老马

四十年前的12月24日，川矿83名赴伊拉克劳务人员告别父母妻儿，告别故乡，走出四壁大山，冒着凛冽寒风，乘了两天的汽车，再乘两天一夜的火车，到达首都北京，候机赴伊。

在北京建材局学习两天，主要是介绍了一下伊拉克和我们要去的卡尔巴拉矿山基本情况和出国注意事项及出国纪律。然后每人发540元的服装费，要求是每个人都要西装革履，甩尖子皮鞋及一口皮箱。大家各自去商店采购后就没有其它事了，基本自由活动。因为原计划乘的飞机票没有订到，顺延一周，所以时间特别充裕。对于90%没到过北京的大山里出来的这批人，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天安门、人民大会堂、故宫、颐和园、王府井……尽情地玩，到处留影。

元月8日，终于被送上了去伊拉克的飞机。飞机是伊拉克从美国购买的747飞机，可乘载400多人。办好托运后就去候机口等候登机，登机时一下令我们目瞪口呆。刚才还一个个彬彬有礼地排好队的队伍，登机口刚一打开，队伍瞬间就乱了。大家都不顾一切地湧向登机口，次序大乱。我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呆呆地站在那里。后来才明白，我们是统包的机，没有个人座位签，只有一张登机牌，所以那些乘过飞机的人就明白，所以就抢先上去占座位，以致引起次序大乱。待我们几位最后上飞机时，确实没有我们的座位了。第一次上飞机 ，只见里面就是一个偌大的会议厅，中间那几排是20个座位。我们有十来个人没有座位，正在那里无所适从时，一位伊拉克空姐走来向我们招手，带到了飞机最前面，那里是乘务员的休息室，中间是通道，两边只有两个座位，一共有32个位置，有点因祸得福的感觉。飞机飞了8个小时降落印度孟买加油和换机组成员，休息一个半小时。在候机室里休息，可以逛机场商店，看到印度的售货员都是女的，而且个子很小且瘦，眉中心都有一个红点或是用红绒剪成圆形贴膜。

我们出国时带队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四川建材局副局长，姓许。从成都出发时我们就认识他了，是一个东北人，带了二十个建材局关系户的子弟搭我们出国的顺风车，他家就有两个儿子同他一起出国。重上飞机时，我想他岁数大了而且又是我们的领导，我就主动与他换位置，让他去坐前面，我坐飞机的中部他的位置。结果飞机起飞半小时后，一位空姐就带着他过来了，让他坐回他的原位，让我继续去前边坐，经过翻译解释也不行，我真佩服伊拉克空姐的记忆力和工作的认真态度。

经过十四个小时的飞行，我们终于降落在了伊拉克首都的巴格达机场。时间是当地时间凌晨五点。出得机场，没看见电视里看到的鲜花和欢迎人群，周围一片漆黑。我们每个人都拎着自己的箱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接我们的是提前在那里干了八个月的湖北省建材局的一个技术组。来了两个大巴和两个大货车，箱子全部放到大货车上，我们乘上大巴车。一上大巴车，就听见有人几乎用哭声在倾诉，说自己的箱子被拉在国内了，没有托运过来，要下一趟航班才能运过来，也就是说要一个星期以后才能运过来。好在人数不多，好像只有两三个人的箱子落下了。更多的是在抱怨甚至谩骂伊拉克海关人员，因为他们在开箱抽查时，见到中国人带的扇子、风油精、万金油等物品，他们就开始刮油扣留一部分，也不给你什么解释。好在我的箱子托运过去了，也没有被抽查，一切都完好无损。大概过了半小时就谁也没有话说了，我估计每个人都在猜测我们去的地方和工作生活环境吧。

我们去的地方叫卡尔巴拉矿山 ，当地人又叫白骨堆。一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我们下车后，周围全是一片沙漠带戈壁滩地貌，几栋低矮的防寒板房在空旷广袤的沙漠里就像几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在那里苟延残喘。旁边两公里处是一个正在建设中的水泥厂，我们就是来为这个厂开采矿石的。

大家下车后，都凝固在那里迈不开步。天府之国的宠儿们，生下来就在青山绿水环境里成长生活，一下被抛到这不毛之地，落差太大了，一下接受不了啊！想到要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工作两年，每个人的心都降到了冰点，仿佛一下掉进了万丈深渊。

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只有接受现实。我们的住房是一个12平方米的铁板防寒房，每间房住6人，全是上下铺。箱子只能放下铺的床下面。每间屋靠窗口有一张白色的塑料桌，三个铁柜，就像现在医院和学校的设置一模一样。安置好后第一顿饭是距我们十多公里的湖北老乡做好送过来的，吃的是米饭，胡萝卜烧牛肉，里边有点嫩豌豆，还觉得不错。晚饭也是他们送来的，大家都无聊颓丧地在沙漠里漫步，偶尔见到一颗骆驼草，在沙漠里顽强的生存着，展现着他们弱弱的绿色。

天苍苍，野茫茫，满眼黄沙泪两行。这就是我们当时的真实写照。

晚上大家躺在自己的床上，说的都是负能量的话。因为一间屋住了六个人，怕空气不流通，晚上睡觉时，大家就把窗开着，只关上了门。我们睡的都是钢丝单人床，一个泡沫垫，一个床单，一床被子是棉花和被面被里一起用缝纫机缝成豆腐方块的。也就是说这床被子要盖两年，中间是无法浆洗的，一人一床毛毯。

不知道牢骚发到什么时候，大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不知谁先叫了一声，大家都被惊醒，赶紧翻身起床，都面面相觑，被沙漠好好地上了一课。晚上的风沙从窗户里进来，直袭每个人。我们脸上抹下的是尘土，耳朵里掏出的也是尘土，桌上地上都铺满了尘土。拿上毛毯一抖，掉下来的也全是尘土。

有的人直接就哭出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更为严重的是，湖北老乡不给我们送饭了，要靠我们自己做来吃。几个液化气罐两个炉子，要做出百十号人的饭谈何容易！大家要等着自己的采购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卡尔巴拉市买回食品才有吃的。刚到那里时，我们的采购去商场和商铺买东西，那边的人根本不卖给我们。一听到报出中国人，别人就叫你走，还骂你是阿里巴巴！后来我们采购报出我们是日本人时，别人就卖东西给我们了。有一次我们去巴格达商场，那里边全是日本和德国的电子产品，看了半天，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柜子里看到中国的35牌手电筒，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悲凉感。这时我们才明白自己的井底之蛙和夜郎自大，才知道我们国家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在国内的那种主人公，那种民族自尊感和优越感早已荡然无存。

那段时间，早上一个人两个像国内包子那么大的油炸面包，一碗稀饭，要等到下午太阳都落下了，采购从外面买回食品来，才能中午晚饭一起吃。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心中充满了阴影和恐惧，不知道能撑多久，这把骨头还能不能带回国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还给国内家里写信说那边一切都好。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情，我们旁边水泥厂的德国人买了半边牛，然后把大块的肉割下后，就用挖掘机刨了一个坑，把牛骨埋在土里，德国人的环保意识是很强的。半夜，我们的人就去把那土刨开，然后把牛骨拿回来洗干净煮来吃了。还有就是那里的野狗特别多，我们的装载机工就开着装载机去追狗，弄死后拿回来吃。伊拉克是伊斯兰教，他们是不允许吃狗肉的。好像那个装载机工后来还受了处分，但是不重。那时我就知道什么人穷志不穷 ，纯属就是谎言！人穷志短 这才是真理。人一穷，什么人格尊严通通免谈！这才是真理！

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中华民族的睿智和血脉同样在我们身上传承着。旁边建设水泥厂的包装箱撤掉后木材堆积如山，废砖头也不少，我们开始自力更生解决吃饭问题。自己捡来砖块建柴灶，几眼柴灶建起来了，炊事员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脸上也漾起了笑容。吃饭问题解决了，采购问题解决了，大家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又过了两个月，国内第二批人过去了，他们带去了很多电阻丝，那里的耐火砖多的很，我们就自己动手，每间屋里都有一个电炉，生活从此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住宿条件也开始慢慢改善，后来基本是两人一间房，宽敞多了。我们炮工每星期只上两天班，其余时间就是安装活动板房，打扫住房周围卫生。我们那里虽然是沙漠，但不缺水。我们有两辆几十吨重的水罐车，每天从外面运水回来，水是保障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