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野草》题辞</p><p class="ql-block"> 鲁迅</p><p class="ql-block"> 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囗，同时感到空虚。</p><p class="ql-block">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去。我对于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个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p><p class="ql-block">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p><p class="ql-block">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p><p class="ql-block">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p><p class="ql-block">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p><p class="ql-block">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p><p class="ql-block">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p><p class="ql-block">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p><p class="ql-block"> 为我自己，为友为仇，人与兽，爱者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p><p class="ql-block">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摘自《岭南百年散文诗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