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利利

张芳

“大头利利”是我远房门子的一个叔，他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一个人。他本名利利，因为他天生头比常人大一些，不知是小时侯营养不良还是其它原因，村子有人给他的名子前加了两个字“大头”，就这样“大头利利”的称号便延续了下来，成了利利叔的标签。印象中的利利叔个子很高，为人热心和善。他很有孩子缘，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我们听过不少他讲的故事。

我对他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婚姻是换亲。 “换亲”，又称“交换婚”。是指男子以自己的姐妹给女方的兄弟做妻，以换取女方作为自己的妻子的婚姻方式，俗称“姑嫂换”。这两家互换姐妹成亲为的姑换嫂，多系贫困之家不得已而为的方式，这也是适婚男女在封建世俗和家族势力的逼迫下而做出的无奈选择。由于互换成亲缺乏感情基础，婚后有些夫妻感情多不融洽。

离开故乡三十余年，对于这位叔的记忆在脑海中淡漠了许多。某一天，有位故人在我面前说出了“大头”这个词语，我一下便想起了“大头利利”叔，有关利利叔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向脑海。那些场景，短的、长的亦或是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依然是那样的鲜活和清晰，它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昨天的我依然是孩童，利利叔还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在那个遥远而寒冷的年末冬日，人们热火朝天地聚在“利利”叔家那简陋的院子里。男人们坐在搭的棚下，烤着火炉，招呼着来客，有两个教书先生收礼写着礼单，女人们围在院子里新砌的大锅和案板前，热馍、蒸肉、切菜、做汤面，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过去没有服务队，红白喜事，全靠门子和村里人帮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利利叔今天要娶媳妇了，听说新娘子长得很漂亮。在那个年代贫瘠的农村，娶媳妇是件大事，我们小孩子爱凑热闹，无所顾忌，结婚不但热闹，还可吃好东西。那一次小孩子特别多，我们都想看一看“利利”叔的新娘子到底有多漂亮。孩子们在院子里跑出跑进，嘴里一哈气都是一股股白雾，脸冻得红彤彤的，但难掩兴奋之情。

　　

上午11点左右，随着一声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孩子们像小鸟一样飞扑着围了上去，新娘子到家门口了。新娘子是离我们村子六七里外村子的人，听说她和“利利”叔结婚是换亲，三家换亲，比如说张家的姑娘嫁给李家的儿子，李家的姑娘又嫁给王家的儿子，王家的姑娘再嫁给张家的儿子，亲上加亲。当新娘在接亲婶子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时，前来凑热闹的人群鼎沸了。只见新娘穿着一身红色的套装，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发髻上还系着当年流行的丝带，她中等偏上的个子，身材凹凸有致而不失苗条，面容白皙清秀，漂亮的像挂历中的明星。一个少年身披一块红布，手里端着一个，铜制马勺，马勺里的醋在几块烧红的石头的作用下，滋滋地冒着酸酸的白气，那少年围着新娘左转三圈，再右转三圈。在结婚仪式上，这叫“打醋坛石”，那少年刚下去，人群一下子喧闹起来，“猪八戒，背媳妇！”，“利利”叔被人们推搡着来到新娘子跟前，在人们的起哄声中，“利利”叔背起新娘，在人们的簇拥下，一路小跑进了婚房，在利利叔的前边，一个小伙，端着一个红色的装粮食的升子，里边装满了水果糖、花生、大枣和彩纸，小伙边跑边把里边的东西撒向叔和他的新娘，我们小孩子，围上去捡拾地上的水果糖，花生和大枣。叔的脸涨得红红的，眼角飞扬的满是开心和喜悦。在中午的酒席上，“利利”叔带着新娘给亲朋好友一一敬酒，小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跟前跟后，嘴里吃着东西，眼睛则好奇地直盯着新娘子的脸，久久不愿移开目光。叔敬酒时很是快乐，每到一桌前，都给新娘详细介绍每个人的称呼“二叔、三婶、大婆、姨……”新娘子认真地听着，附和着叫着每个人的称呼，脸上流露出的是一丝怯生生和平淡……

“利利”叔结婚不久，村子便有闲言传出，说他媳妇不愿跟他过日子。再过了一些时日，听说“利利”媳妇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利利”叔去他老丈人家找，结果丈人家却是一问三不知，反而带人来“利利”叔家闹。门子的老少爷们聚集在他家，说要去他丈人家讨要说法，憔悴的“利利”叔却阻止了众人，他说他丈人一家没错，错的是他那跑了的媳妇，愤愤不平的众人，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

　　

之后的几年，“利利”叔也没有再娶 。 在我离开故乡前，只是很偶然地遇见过他两次，我在路上，远远望见他独自在田间劳作，他的衣服宽大，高而清廋的身材，看起来更加单薄，背有点微驮，头发蓬松而凌乱，这使得他的头显得更大了。

　　离开故乡后不久，我听说“利利”叔外出打工了。再后来的二十多年，我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因为“利利”叔从来没有再回到过村里。后来我听说“利利”叔在外找到了他的挚爱，结婚生子，生活幸福美满，再也不愿回到那个曾经让他伤透心的地方。只是我每每回乡参加婚礼，看到一对对自由恋爱、甜蜜幸福的新人，就会想起“大头利利”叔，想起他的换亲婚姻，想个遥远而寒冷的冬天；那场朴素而喜庆的婚礼；还有那间土坯婚房门上和窗上贴着的大红的“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