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外公及一场盛宴

作家影子吴映霞

一九八六年正月，春寒还未褪去，新年的鞭炮仍在回响，但对于正月做年例的家家户户，却要动手准备了，生为粤西人，辛苦劳作一年为了年例也是再熟悉不过的，这也是粤西人传承了上千年的历史。

为着年例这场盛宴，外公在元月初九就把几个壮年亲友邀到家里，在房屋前的空地搭上简易帐篷，垒两个大灶台，架上两口大铁锅，洗刷要用的锅盆碗碟桌凳，采买水果糖果糕点食材等等，初十凌晨三点大家就起来干活，杀鸡鸭剥虾壳，再杀一头大肥猪，这头猪承载着大概30桌菜的光荣任务。

大家把外婆喂养了一年的大肥猪从猪舍赶出来。用长长的水管把猪冲洗干净，三四个大人一起把猪按倒绑好腿，拿出从生产队借来的大秤称一下毛重，再抬上大长桌放血，淋上滚水烫过后去毛，再开膛破肚，掏干净杂碎大家又再称一下净重，异口同声称赞外婆养的猪够肥。然后再根据菜谱分割猪肉。

化州人是无鸡不成宴，每桌一只白切鸡加半只烧鸭，酸菜扣肉是必不可少的，先把做扣肉要用到的五花腩割下来给大厨师拿去烧，大骨头熬汤、排骨清蒸、梅柳炒韭黄、肉片炒荷兰豆、虾球溜芹菜、红糖焗莲藕、干蚝浇米粉、红烧鱼、炸芙蓉肉、半肥瘦还要留起二十几份给亲戚带回。这些外婆早早就作好了打算。至于猪杂，先拿一部分煮猪杂粥给帮工的做早餐，通常我早餐吃一碗白粥，但到这天的猪杂粥，我会贪心的吃多一两碗，把肚皮撑得滚圆。

下午三点左右宾客陆续到来，除了亲戚，还有外公的同事和学生，小姨和两个舅舅的同学，以及朋友的朋友.....眼看宾客来了三分之一，外公宣布开第一批宴席，席中还会有宾客陆续到来，外公和舅舅专门迎客，他们会是最后才上桌吃饭的……晚上9点左右亲友们吃完晚宴，年长的搬张长条凳去戏台占位子看戏，小孩则在这一天因为有亲戚“穿衫带”（相当于红包）而变得富有，按捺不住兴奋，早就跑去戏台边买气球零食，留下妈妈和几个女宾客收拾残局。

近道的亲友告辞，外婆叮嘱明天一定要来吃午饭，远路的会看完大戏（粤剧）留下来过夜。房间里，年老的女宾和小孩睡大床，大床上方的圆木夹层架子铺上可并排躺六七个大人，木沙发，竹躺椅，两张长条凳一拼，躺满男宾客，第二天吃完午餐，又聊聊计划新种多少亩水稻，花生地整好没有，问问年前种的黄麻赚了还是赔了化肥钱，再了解养的小鸡是自家孵的还是买的，怎么养猪才长肉……眼看日头要正中，拿上外婆早已准备好的“年例尾”（年例尾通常是留好并煮熟的猪肉、鸡肉、糯米炸的芙蓉丸，或多余未上桌的扣肉），最后互相叮嘱参加明年的年例才散去。

后来外公家又连续做了几年年例，到我读初中开始，他们就不再办这么盛大的年例宴席了，直至消失。

近年来只有富裕的人家才做年例，主人家也是承包给酒席团体代办，菜品有过之而无不及，定好开席时间，宾客吃完回家也很便利不再留宿主人家，承办酒席的人员风卷残云般十几分钟就能把剩菜处理，收拾好碗碟桌凳，瞬间归于平静。根本不像一小时前曾经历了一场人声鼎沸的盛宴。

诚然，时代在前进，但在一定年纪蓦然回首，旧时代的某些元素亦显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