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赖子的故事

上校1970

1984年初，我从桐柏山老基地调到伏牛山中的新基地，担任一分队队长(正营职)。由于部队刚刚组建，基地还未正式交接，我这分队长也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到了6月中，领导让我去武汉专业训练队去领兵。当我赶到王家墩机场时，训练队已解散，留守的训练队干部把挑剩下的最后八个兵交结我。

从此，我的分队算正式组建，号称"最后八好汉队"。八人中以湖北兵为多占了一半，也就是人说的"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言外之意是说湖北人聪明绝顶，想想看，九个头肯定比一个头的聪明呀！



四个湖北兵中有一个叫胡宏，中等个瓜子脸厚嘴唇大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眼看上去就招人喜欢，我也不例外，所以事事都想照顾他，有时候还显得有些宠着他。

有人看不惯，说难听话，"胡宏，你那么听李队的，他是你爹吗！″胡宏应声答，"李队就是我爹，你管得着吗？"闻听此事，我不生气，虽然那时我儿子还没出生，但这不妨碍我让胡宏当干儿子好好宠一把。

这孩子不仅冰雪聪明，而且特能吃苦，一个武汉城市兵能这样，的确让我心生怜爱。本想放在业务组好好培养一番，没承想这孩子主动要求下炊事班做饭，虽有不舍，但不想违他心愿，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没想到胡宏到炊事班没几天，就从河对岸山上的变电站抱回一只小奶狗。狗儿刚刚断奶，据说是只黑贝狼狗串子，小毛孩样，可不好惹，生人摸牠，就呲牙裂嘴，嗓子眼里还打着呼噜，一付凶巴巴的样子。

小毛孩也有可爱，可爱在眉上白点，白胸白爪，只是尾巴梢也挂白粉，只有这一点让牠在我心里稍稍减了一点分。

胡宏听过我讲的桐柏山里的"老黑班长"的故事，也想让我和他一块再养一只"老黑″。他找我给四眼狗娃起名字，我说，这是你的狗，名子自己起，只是不准用"老黑"，因为老黑有功在身，虽死犹荣，那是一只忠义之犬。



胡宏看我不给面子，又想这毛孩子脾气又不好，故意说，那就叫"赖子"吧？谁叫牠爱咬人哪！我不以为然的说，"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牠长大管不管用。咱分队人少地盘大，又处在山里的交通要道上，养牠也算当个兵使使吧！″

庆幸我一语中的。四眼赖子虽然吃的不好(剩菜剩饭，有时还挨饿，因为大家都不会做饭)，但毕竟有狼狗父亲的遗传，骨架子长的快，虎头虎脑一身黑毛，虽然四眼有些萌，但嘴阔爪子大，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主。

爱屋及乌，因胡宏的关系，四眼赖子也成了我宿舍(办公室)的常客，进进出出也不用喊"报告"。尤其是大冬天怕冷，我门囗挂一大厚门帘，赖子竟然会用嘴巴掀门帘进我屋里来取暖。



一年后，四眼赖子也长高长壮，宽宽的胸口，大大的脑袋，拖一条白毛梢的大尾巴，真真一付大帅哥的模样。而且要吠叫时，总先用鼻子和嗓子眼打着沉沉的呼噜，然后才发出又粗又响的㕵㕵声。

四眼赖子可不是只有花架子，很快就名扬四里(我们基地方圆四公里)，无论是其他分队的狗，或是周围老百姓的狗，纷纷上门挑战赖子，可是没有一只咬胜过，个个最后都是夾着尾巴狼狈而逃。

很快，赖子的威名就起了作用。原先总有老百姓进我营区小偷小摸，令我不厌其烦，管重了怕有损军民关系，不管吧他们总把部队当摇钱树，连块铁皮木板都当宝贝来偷走。可是自从赖子扬了名，这种事就越来越少。



而且，自从赖子自动上岗，过去那些闲的没事来乱窜门子的人也少了。85年我分队增员，又进了一批佳木斯的东北兵，个个人高马大浑身显得力气十足，可在赖子的面前，他们一样认怂。

有一次，警卫连一个身高一米八扛机关枪的梁大个，想来我分队找老乡玩，出门忘记先打个电话让他老乡出门接接他。结果走到营门囗才想到那只吓人的大四眼，就想翻墙头进来躲过凶巴巴的臭赖子。

梁大个仗着身高力壮刚刚爬上两米高的墙头，正想往下跳，就听下面响起一阵狗子打呼噜的声音，低头一看，就见赖子正裂开嘴呲着一排大白牙，吊着个四眼看着他。就听梁大个吓的一声"妈呀！"扑嗵一下摔下墙头。墙外一米开外就是河，梁大个身子重，这一摔收不住，唏里哗啦咕咚一下就滚到河里。好在河水浅，只是惊吓一场。



四眼赖子虽然被胡宏和我一劲的宠，可牠那狗脾气却一点也不会改。

有一次我也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弄来几根香肠想喂喂四眼狗。几声"赖子″把牠唤进屋，丢一根香肠给牠吃。可这贫贱惯了的四眼狗竟然不识好赖货，嗅了嗅香肠根本不屑一顾。我生气，傻东西，天生一个穷命，只认剩菜剩饭，猛不丁吃一个大餐还不习惯了。

我也虎，就去扒牠的嘴，把香肠硬往狗嘴里塞。赖子难受，一口甩开香肠，狠狠在我右手掌上咬了一口。顿时我感到疼痛揪心，血流如涌。赖子知道惹了祸，可也不跑，只是缩到墙角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我。我怕破伤风，赶紧到水池，边挤伤口边冲水，估计冲了半小时才去包扎伤口。



一怒之下，我让人把赖子绑起来吊在树上，又搬来一堆大木板子，然后狠狠打赖子，打断一根再换一根，边打边骂，"你个不识好赖的东西，老子白对你这么好，自己舍不得吃来喂你，你却咬掉我一块肉！"

胡宏闻讯赶来，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李队、李队，你别打牠啦！又不全是牠的错，打两下出出气就算啦！"见小宏两眼都已泪花闪闪，我也与心不忍，丢下大板子转身离去。

胡宏放下四眼赖子，见牠遍体鳞伤忍不住真哭了起来，边哭边骂"李队，你个大坏蛋！咋这么狠心呀！"挨了打的赖子挣开胡宏的怀抱，转身跑进山里。



赖子跑了三天没有回来，气的胡宏做了三天"军用馒头"，害得我们天天吃大黄碱面。连平时不喜欢狗子的袁胖子和陶技师，也埋怨我不该如此惩罚四眼狗。

第四天夜里我查哨回来，刚掀门帘进屋里还没来的及开灯，就觉着有个热烘烘软乎乎的东西贴在我的脚脖子上，我一惊，开灯看，我的个妈，原来是赖子正围在我的身边上。

不知喜还是爱，我赶紧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一颗一颗剝开纸喂给牠。赖子和其它动物一个样，都爱吃颗糖。我骂牠，你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手掌上那块肉找谁要哪？赖子无声，只是把个糖块嚼的咯叭直响。我心疼，一把搂过狗头。



然而，赖子终于有一天闯下了大祸。那一天，机关检查组到分队查内务卫生，事先我让胡宏把赖子关起来。可胡宏告诉我，赖子一早就上山了，听说昨晚山里来了狼，老百姓丢了几只羊，赖子好管闲事，自个就出门了。听宏子这么一说，我就没放心上。

当检查组正在查内务时，赖子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正巧机关管理处顾处长看见牠，老顾也是出了名的马屁精，连声喊，"赶快赶走这条疯狗，别让牠咬到团长！"说话间，伸出腿狠狠踢在狗肚子上。赖子大概也受疼，转头一口咬在老顾的腿肚子上，就听顾处长一声惨叫一跤跌坐到地上。

等团长回过神，厉声命令道，"李队，马上把这狗给我毙了！"赖子大概也觉出事弄大了，没等我喊，一溜烟跑的没了影。



第二天，王团又打过电话问我把赖子毙了吗？我推诿，狗子没回来。几天后，王团借开会时又问我把赖子枪毙了吗？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抗辩道，老顾如果不去踢赖子，也不会招赖子咬一囗。再说赖子一狗顶我五个兵，如果非要毙了赖子，到年底你必须补我五个兵。要不然，你就撤了我这分队长！"

巧的很，赶巧了当年顾处长要转业，而且他腿上只是咬了几个眼，打几针狂犬疫苗就没了事。他急着找工作忙搬家，狗咬人这事也就日久被遗忘。

只是这次赖子撞的祸有点大，要不是我拼命抗上，牠的狗命肯定也不保。只是这四眼跟我更亲了，一年后我提到机关当技术处处长，牠总会隔三差五过河来找我。好几次我查夜岗，一出门，赖子已经蹲在门口等着我。上山走一圈下来近七公里，牠就这么跑前跑后跟着我。



也就在我当处长后的那年春节，我好几天也没见到赖子来办公室，还以为新任分队长老陶管的严，没让牠胡乱跑。

过年回洛阳的家，老陶来敲门，竟然送上一条狗腿，说是奉王团命令，他把四眼赖子杀了，留一条最粗的后腿，送我过年吃。我当时一股火窜脑门，真想一拳打上去，只是老婆一把拽着我，替我说了声谢谢叭的一声关上门。

老婆劝我何必为一条狗伤了战友、老乡十几年的感情，反正赖子已经死了，你打老陶也打不回来赖子，咱们不吃就是了。我心酸，更想胡宏他们该多难受，但想想老婆说的全在理。

我让老婆找了一个干净纸箱子，把那狗腿用白纸包了三层，然后趁天黑，将赖子的残肢葬在后院的麦田里。

这是我有生以来养过的第二条狗，但发誓，从此再也不养这些毛孩子，因为牠们死时太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