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河的灯

晓风残月

如果小城的夜是梦,那陶家河就是梦的眼睛,而陶家河的灯则让梦的眼睁着,让小城的梦醒着。

白天,陶家河安静地伏在那儿酣睡,袒露一副洗尽铅华、素面朝天的容颜,可一到夜幕降临,灯亮了，陶家河就醒了，躁动起来,成了夜场里登台演出的明星。她浓妆艳抹地修饰,锦衣华服地打扮,将冰清玉洁的秾姿秀骨妆扮得光采照人。

河上的桥，河岸的护栏,河边的绿化带、生态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边边角角，似乎是每一根发丝,每一瓣指甲，每一角内饰，每一绺外搭，都被缤纷绚烂的灯光点亮、装饰、洇染、弥漫。

　　灯光秀，用它梦幻般的色彩、图案、动画，将桥、护栏、伸向水中央的亭台，涂抹出许多意象，比如日月星辰，比如高山流水，比如花鸟虫鱼，比如游蛇飞龙，甚至还演示歌舞，述说故事，似乎要让这里的自然景观熠熠生辉，让这里的人文风物光芒四射。

　　兴盛桥的灯光最多姿多彩，所包蕴的意趣也最丰富最灵动，其中有一节变幻的彩灯展现的应该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情景。先是无数彩条波浪一样曲曲流动，象征着波涛滚滚的天河。接着彩条由桥两侧向中央快速流动，在中心骤然汇聚融合，片刻后分离，缓缓向两端退去。这不正是牛郎织女急切地奔向对方，相拥相携，又依依惜别的象征么？

用灯光展示这个故事，是不是因为这里也是牛郎织女传说的诞生地？其初衷大概是要将人们带进童话的浪漫里。

　　灯光包裹的金穗桥宛若一架巨大的钢琴，琴键左右弹动，音符上下跳跃，仿佛优美的旋律在缓缓流出，动人的歌声在悠悠回旋，那是在歌唱梦一样的似水年华吗？

千跃桥像妖女一样变换着一千副面孔，但总瞪着一双大眼睛在悠悠的河面上闪着幽幽的光，她是在用这双眼看我们缤纷的岁月，七彩的世界吗？

　　护栏上的灯带则不断地变换着色彩、图案和运动的方向及速度。你眼见着一条红黄白相间的斑斓长蛇，缓缓向上游游动，眨眼又变成一列橙窗蓝门的绿皮火车，风驰天掣般驶向下游那光影交织的地方。那儿有另一座金碧辉煌的桥，桥下应该是龙王的水晶宫殿，桥上则是神仙的玉楼金阙。

　　河岸护栏上的灯带和河岸上的灯倒映在水里，水里竟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变幻莫测的世界。一会儿是金光灿灿的火焰山，一会是绿草茵茵的堤坝，一会儿又是红映山谷的杜鹃坡。

一盏粉灯投在碧阴阴的水里，反射出一团微漾轻晕的光影，如同妇人酒后的脸，透着一抹胭脂色，又倏然闪一道亮光，像含着薄媚的浅笑。

风从水皮上走过，仿佛触到了水的痒处，水扭动身子，爆起一层鸡皮疙瘩样的鳞纹，那妇人的脸也不复平滑光洁了。风似乎加重了脚步，将水踩疼了，水蹙眉敛起皱纹样的涟漪，那妇人像是为掩饰年华老去的痕迹，立即蒙上面纱，模糊起来，光晕渐渐散开，轻轻摇晃，她踉跄着沉醉的步态，越晃越远，终于和别处的黄晕、蓝晕、紫晕勾搭在一起。

　　水面已变成曲曲折折起起伏伏的波，灯影随波抖动，晃荡，水像烧沸了，煮着一锅红黄蓝青绿白紫的颜料。风一稍息，水就被蒸染成一匹绮丽无比的彩缎。

　　河岸上的绿化带、生态园里满是花草竹树，入夜，站着睡觉的是竹和树，躺着睡觉的是花和草，照亮他们梦境的是园里的各色彩灯。

那些灯大多是景观灯，有专门照射树枝的，有卧在草坪中的，有藏进灌木丛里的，有缠绕枝丫上的。灯光着七彩，有桃红，葱绿，橘黄，以及青蓝紫。

在梧桐、香樟、红枫、雪松、桂花、女贞这些高大一点的树木脚下，贴地安装三五盏灯，蛤蟆一样蹲着，仰望树身，彩光便雾一样漫上枝丫，树也就穿红着绿了。

那一片白皮矮松，彩灯一照，纤的枝，繁的丫，浓的叶，都染上了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光，打远处一瞧，如时装模特，各着霓裳羽衣，个个红飞翠舞，斗艳争辉。

那一株垂柳，翡翠色的绿光泼洒在柳枝上，油油地泛着荧色，恍若美人背向而立，让人冲动地想去拨开她纷批的长发，寻她眉眼，看是不是桃花水色。

那一棵云杉在如幔的夜色里，茕茕孑立，让人心生怜惜，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位伫立在殿堂中间盖着红盖头披着红婚纱的新娘。两盏灯散发温馨的玫瑰色光，打在云杉盈盈一握的腰身上，就这么艺术地展现出大家心目中的仙姿玉貌和绰约风韵。

有一些地灯，藏在冬青、石楠、棕榈、月季、紫薇这些灌木丛里，它们像一群刚出窝的小猫，走丢了妈妈，惊惶地钻进丛林，羞怯地四处乱窜，有的探出头，在丛林边往各处张望。

　　若你身披夜凉走过草坪，会见到那儿卧着橘黄色的小灯，立时就觉得像遇见了一盆炭火，眼里便有小小的火苗闪烁，心里便有弱弱的温暖流过。

一簇针茅草里窝着盏米色灯，远离别的灯，显得孤寂无依。你走近看看，发现灯被长而乱的草须掩盖，使本来纯白金亮的光显得暗弱恍惚。你想，这是一只失落的眼睛，该在长睫毛的遮掩下幽怨叹息，可它依旧安静地流淌着亮光，你阴郁的心不禁也明朗了起来。

　　崇福桥下游的河西岸有一大片星星点点的亮光，像是谁把银河里的星空剪下一块安放在那里。其实那是一片夜间开放的花，无数小花挤挤挨挨地拥在一起，闪着红黄蓝三色光彩，红的是玫瑰，蓝的是郁金香，黄的是百合。还有彩色的蜜蜂和蝴蝶，在花丛里扇动翅膀。走近一看，原来每朵花的花心里都坐着一颗珍珠样的小灯。盘桓其中，触手可以摘星，俯身可以探花，你该不会以为进入了仙境吧？

　　陶家河的灯照桥，照水，照树，照花，照草，照夜空，自然也照路。沿河绿化带和生态园里的路大都是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台阶，每一级台阶都有两盏小灯，耳朵一样贴在两端的帽檐下，各射一束彩光，将台阶刷得流光溢彩。灯光有节奏地变色，有韵律地明灭，使得台阶如同正在弹奏的琴弦，而整条路也就变成一首躺着的歌了。

　　你徜徉在这条镶金嵌玉的路上，顿时滋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你仿佛觉得耳畔有笙歌环绕，眼前有仙姝曼舞，走下去，你甚至可以偎红依翠，你觉得你简直成了帝王。是的，这个时候你就是你自己的王。

每当夜幕降临，陶家河岸灯火璀璨，河面水光潋滟，你在河畔漫步，陪伴你的是自己轻松的脚，惬意的心。

路灯将你的身影拉长，长到河的对岸，你蓦然发现，原来白天低矮到尘埃里的你也可以这么高大，也可以轻易跨过无法逾越的鸿沟。

木制步道在你脚底咯噔咯噔脆响，你蓦然发现，原来白天你东跑西颠、四处奔波的脚步，也可以迈得这么踏实，稳重，铿锵有力。

在生态园的空地上，你对着音响引吭高歌，声震天宇，你只为自己歌唱，导演是你，演唱是你，评委也是你，听众还是你，你蓦然发现，原来白天人微语轻、谨言慎行的你，也可以这么肆意地龙吟虎啸，撼天动地。

你还可以把钓杆一扬，把白天的烦丝随同钓丝一起，投入泛着波光的水里，逗引鱼儿，钓出你雅致的心情。

　　在陶家河畔，夜的闲散可以卸下你奔忙的疲惫与奋争的做派，而灯的绚烂又可以点亮你奔忙与奋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