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鬼记

吴标哥

父亲一十八天不通大便，洗肠两次，手抠一次，都不见动静，只好回家听天由命。三叔说，到了这个分上，你们就听我一回，你父亲长年在坟堆里进出，碰上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是可能的。请个和尚来看看，可能还有希望！我是从不信鬼的，母亲病危时，二舅请来了菩萨，结果菩萨被我劈成了两半。至今老家人还说母亲是我害死的。但这次不好反对了，父亲病成了这个样子，总不能看着他活受罪！管他有用没用，试试看吧，大不了用点钱，也算是尽了孝心。傍晚时分，平江的金和尚气宇轩昂地从山那边过来了。后面跟了个徒弟，背了个长长的盒子。他到房里转了一圈，看了父亲的气色，出来便是一声长叹，说是厉鬼缠身！他问了父亲的生辰、起病的日子，然后正襟危坐，双眼微闭，念念有词……半晌才睁开眼，说厉鬼是消息坳上的亡魂。某年某月的夜晚，亡魂坐在坳上乘凉，被我父亲冲撞了，至今转不了生，故来找你父亲的麻烦。我断定他是胡说，但看到三叔和妹满脸的虔诚，也不好说什么。三叔进屋，将金和尚的话说与父亲听。父亲沉思了一会，突然脸色苍白，指了指柜顶的罗盘。三叔恍然大悟似的，连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三叔说，大概是父亲中风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从平江看地回来。经过坳上时，明明看见石头上有个黑影，喊他又不应。走近去，他却往陡坡上直奔。父亲断定是遇上鬼了，于是摸出罗盘，狠狠地掷去。只听一声怪叫，那影子便不见了。当时三叔一家正在吃饭，见父亲大汗淋漓地闯了进来，也吓出了冷汗。第二天，还是三叔同父亲去坳上找回罗盘的。其实，这段经历当时我就听父亲讲过，但我认为是山里的野兽，没放在心上。现被经金和尚说中，不禁有点害怕了，难道世间真有什么神鬼！众人更是毛骨悚然，说话的声音都小些了，好像那鬼正在房里偷听。杀猪无数的有老表也挪了挪椅子，好像那鬼就要从房里蹿出来似的。接下来自然是请金和尚赶鬼。不想金和尚吱吱唔唔的，竟推辞起来。他说那鬼修炼多年，有些功力，赶它只怕要耗尽自己的功力，问题是还不一定能把它赶走。三叔明白他的意思，说一定重重地谢他。妹也在一旁帮腔，只要能把鬼赶走，酬劳一定比别人多。众人更是夸他法力无边，都说如果他都对付不了，这地方就没人对付得了，赶不走也不会怪他。金和尚还是面露难色，说他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病人。他说，赶附身之鬼，画几度符、念几句咒语是不行的，得实在地赶，得造些声势，得给它点颜色，让鬼乖乖地走。只是一闹阵势，难免吓着病人。万一……三叔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表态，这有什么要紧的，到了这个分上，吓死了也是造化。金和尚不再推辞，答应夜深点赶鬼，并要我们多喊些强壮的人来。金和尚兴致很好，晚饭吃了很多鱼肉，还喝了半斤多烧酒。他说他平时是不喝酒的，赶鬼就得喝一点了。他说，鬼其实也是怕蛮人的，你火气足，他就让你三分，你斯文一点，他就赖着不走。吃过晚饭，便开始赶鬼。他叫人将父亲挪到堂屋，将其仰卧在中间的一张木床上。自己绕床一圈，用一根红绳象征性地系了几圈。然后，又叫人找来一面大鼓，立在家神之下。然后，叫一班壮汉拿了他的法器，分列两侧。然后，穿上法衣，挂上神像。然后，焚香烧纸，面神祷告。突然，令牌一响，鼓声大作。烟雾缭绕中，金和尚手持长剑，围床跑了起来，快得人眼花缭乱。父亲圆睁着眼，盯着金和尚溜溜地转，不时地挪动着身子。突然，令牌一响，鼓声戛然而止，金和尚也随之立定了脚跟。正当人们准备松口气时，金和尚突然大喝一声，纵身一跃，手持利剑，直直地向父亲刺去。父亲一声惊叫，身子猛地往右一滚。剑击中了床当，戳出一个明亮的窟窿。冤孽，你还想躲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金和尚似乎怒不可遏，拔出利剑，倒退几步，又恶狠狠地朝父亲刺去。父亲大惊失色，拼命地往左一滚。哐当一声，床当又被戳出一个窟窿！如此反复，父亲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而妹早已伏在父亲身上嚎淘大哭。突然，鼓声又起，两列壮汉也跟着吼叫。震耳欲聋中，金和尚又绕床跑了起来，接着是他的徒弟，后来又有几个年轻的加入。一溜人你追我赶，大喊大叫，将个堂屋搅得尘土飞扬……突然，金和尚冲向门外，扑通一声凌空一跃，落地便是一顿乱刺，然后嗖的一声竟不见了人影……正当众人迟疑不定时，妹突然大喊：你们快来呀，父亲屙了一床的屎！（2022年10月初稿，2023年12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