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原法租界路口建筑的切角

无为之人

今年上半年，我参加了一次衡复街区“转角公寓”Citywalk活动，不禁想起多年前去西班牙巴塞罗那的一件往事。 那次下了飞机，在前往住所的路上，当地导游对我们讲，巴塞罗那有个特点，就是每个路口的房子都被切掉一个角。以后几天里我注意观察，果真如此。绝大多数被“切掉”的部分刚好相当于一个45度的直角三角形，路口呈整整齐齐的八角状。 巴塞罗那俯瞰。中间上方是有名的圣家族大教堂。整齐划一的路口切角建筑，让城市风貌更加壮美。（网络图片） 　　从城市规划和建筑学角度看，路口建筑的设计宜有利于行人和车辆瞭望，以达到安全之目的，同时也必须充分考虑建筑的效用。切角是实现瞭望视野和建筑效用最大化统一的最佳选择，而且逐渐演变为一种特定的城市风貌。 我没有去过西班牙的北邻法国，也不曾实地体验过法式建筑的特点。但从一些巴黎的鸟瞰照片，依旧可以发现其路口建筑存在切角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讲，路口建筑切角也是南欧特点的城市风貌，它对上海原法租界区的建筑设计与道路规划不能不产生影响。 巴黎鸟瞰（网络图片） 　　19世纪40年代末出现的上海法租界，最初以今西藏中路为西界。在这样一片不大的区域内，就已经出现了路口建筑切角的设计。 今云南南路宁海东路路口比较完整保留了建筑的切角 　　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是法租界初期最大的马路。租界当局曾作出以西洋建筑为主和设置骑楼的规划。当时各路段骑楼廊道的转角处已有切角。部分路段虽因种种原因虽没有骑楼廊道，但却都有路口的建筑切角。 老照片中的金陵东路（西藏中路至河南中路）鸟瞰。除骑楼特色外，路口建筑的切角一览无余。（网络照片） 金陵东路宝兴里社区外围建筑，虽没有骑楼，但路口切角却一点不少。上图：福建南路金陵东路口下图：盛泽路金陵东路口（网络照片） 金陵（约克）大楼西南立面的切角状态（网络照片） 　　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处的路口，也没有忽视转角建筑的切角。 寿宁路与今人民路丁字交叉的路口，两边建筑均有切角。今人民路对面是华界老城厢 这个路口昔日的人气（网络照片）。左侧老广东菜馆，在背后切角建筑基础上搭建了披屋。 建国东路、肇周路丁字交叉口的建筑切角。当年尚无建国新路，建国东路以此为终，对面也是华界。左侧梨园坊外围处于切角的“金三角花店”清晰可辨。 由于肇周路顺原肇嘉浜走向而筑，在今合肥路、济南路口直角南拐，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对应三个路名的特例，并对应三个转角，相应形成三个建筑切角。左侧照片为西南角的原慕尔堂分堂旧址，曾是荷花池第二幼儿园。现已被拆。右上照片为东北角，切角处原是良友超市，东侧弄内有曾经的网红长脚汤面铺。右下照片为2012年2月拍摄。西北角切角处可见“潘记点心店”店招。这个地块编号116，十年前已拆，现为“翠湖天地”。 　　19世纪60年代起，法租界缓慢西扩，至1914年最终定型。这段时间，路口建筑切角得到进一步发展。现在的顺昌路沿线，尽管基本是中式里弄建筑，但每个路口的转角建筑几乎都采用了切角形式。 顺昌路永年路交叉口，至少有三个规整的建筑切角。左上图为东北角，原为可的超市。右上图为西北角，原为重庆特色火锅店。右下图为西南角，原为天台烟酒商店。左下图为永年路东望，视线所及，顺昌路对面横向突出且无切角的房屋形成永年路瓶颈，可能是路口切角规划前遗留的建筑。 顺昌路建国东路交叉口，是近年来顺昌路沿线最为完整的切角路口。左上图为西北角，著名的“协裕”（旧时當铺）匾就在切角处。右上图为东北转角，过去是“酱园”，后为良友超市。上两个转角对应的地块已拆。右下图是西南角，切角处是蜜果水果店（网络照片）。左下图是东南角，切角处是海烟商店。这两处转角目前尚存。 嵌有“协裕”门匾的切角处近观 顺昌路合肥路路口。东北角随116地块改造，原有转角早已不复存在，剩余了三个老建筑切角。左图为西南角，切角处原是新人民照相馆。右上图为东南角，切角处原是德兴坊西饼屋。这两处街角建筑今年已被推平。右下图为西北角，为吴蕴初所创天厨味精厂大楼，拆除前为凹凸大厦，处于115地块。本说要保留，但还是在前几年被拆除了。 旧时，顺昌路自忠路西南角的太平桥百货商店也是切角建筑。这一地块被拆迁已快二十年了。（网络照片） 　　“一大”会址（树德里）东南侧转角处的切角是最早引起我注意的。这个切角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天井，但石库门楣却相当完整。其他路口也有因切角处理而形成的特殊形态建筑。 据记载：树德里建于1920年。1921年时其南边还是菜地。而现在兴业路的前身——望志路1922年才开建。因而，树德里最南一排房子仍是石库门而没有建街面房。另一方面，之所以形成这个切角，可能当时租界已有了修筑望志路并与贝勒路（黄陂南路）成十字交叉的“规划”。（网络照片） 淡水路兴安路口西北角转角建筑因切角形成一个三角露台（网络照片） 路口建筑有花园的，通过矮墙实现切角。上图：瑞金一路绍兴路口西北角金谷邨外围建筑。多年前这个切角花园上挂过“街角咖啡”的招牌，让人想起陈奕迅的《好久不见》。中图：复兴中路淡水路西北角的转角花园切角。下图：瑞金二路香山路东北角的三角形院落。 　　原卢湾区、今徐汇区及衡复街区的各个路段，路口建筑切角更是比比皆是。 原东台路古玩市场里的切角建筑上图为东台路浏河口路口。中图为东台路自忠路口北侧。下图为东台路自忠路口南侧。至今年年初，上述建筑全部拆完。 合肥路黄陂南路转角的建筑切角左图为西北角，原法租界公董局公共卫生处旧址。右上图为东北角，瑞华坊外围建筑，切角处原是上海药房，目前该处受到保护。右中图为西南角，切角处是鲜果多大卖场。右下图为东南角，属69地块，今年已拆；从围栏的形状看，这里原来的建筑也是切角的。 　　淮海中路、南昌路、长乐路、瑞金一二路等路段，到处都可觅得路口切角建筑的踪迹。 瑞金公寓（爱司公寓）处于淮海中路、瑞金一二路口西北角。 淮海中路茂名南路口的切角建筑上图：国泰电影院。下图：古今商店。 1973年9月淮海中路茂名南路口街景。古今商店今址当年是培红童装商店。（网络照片） 长乐路茂名南路口的切角建筑上图：兰心大戏院和锦江迪生商厦。下图：花园饭店裙房（原法国总会） 瑞金二路南昌路口的转角建筑切角状态这是我目前所见过的建筑切角保存得最完整的路口。左上图：老大昌分店。右上图：丰裕餐饮。右下图：陈伯吹故居（用花园大门和围栏作切角）。左下图：香山公寓。 　　前述衡复区域Citywalk中的九座转角公寓，就有国富门、密丹、高邮（高逖）、良友、白仲赛、淮海（恩派亚）、瑞华等七座公寓是路口切角设计。其他的像重庆公寓（吕班公寓）、南昌大楼（阿斯特屈来特公寓，又称环龙公寓）、西湖公寓（华盛顿公寓）等都是比较典型的切角类建筑。即便是雁荡路的中华职业教育社这样狭长的大楼，也没有忘记“切角”。 衡复区域部分作切角设计的转角公寓左上图：国富门公寓。左中图：良友公寓。左下图：瑞华公寓。右上图：高邮（高逖）公寓。右下图：白仲赛公寓。 重庆（吕班）公寓地处今复兴中路重庆南路口东南转角。 中华职业教育社旧址地处雁荡路南昌路口西北角，楼型狭长。因切角而几成“剪刀楼”。 　　与西班牙、法国等西方国家的城市多为一个街区一座合围建筑的情形不同，上海原法租界的路口转角建筑还带有合理利用土地资源的目的。虽然这与建筑切角并无必然联系，但切角却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最简便合理的方式。 南昌路茂名南路口的爱达公寓。现为钟和公寓的一部分。它是在一块狭小且不规则的地皮上建造起来的。（网络照片） 湖南路武康路口的密丹公寓也是同样的原因，成为沪上最小的公寓建筑。 良友公寓的钻石型扶梯备受老房迷的推崇。其实，从转角公寓合理利用土地资源的角度看，它作如此设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转角建筑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可以提供区域道路走向的历史信息，静静地向人们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今长乐路幸福公寓东南侧的切角。这里曾经是与长乐路（蒲石路）丁字相交的麟桂路。麟桂，上海道台。1848年，与法国领事敏体尼达成设立法租界的协议。租界当局为了纪念他，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条道路。后麟桂路成为长乐路362弄。现路弄均已无存，但这个切角却留下来了。 那天，途径乌鲁木齐南路，发现一幢切角型的转角公寓。后查，原来这就是上次因线路安排原因未能前来的安康公寓，旧称巨福公寓和乌鲁木齐公寓。它传递了两个信息：一、乌鲁木齐南路历史上称巨福路。二、转角处的“弄堂”原为安康路，现在标记为安亭路41弄。 　　都市路口大都呈直角交叉，因而建筑切角大体都是两锐角为45度的直角三角形。但有一些路口呈钝角和锐角状，建筑切角的角度也就随之改变。路口的钝角建筑，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淮海大楼等。而路口的锐角建筑相对多一些，有代表性的如西湖公寓、南昌大楼等，爱达公寓也是。 淮海大楼，旧称恩派亚公寓地处淮海中路常熟路口东北角。 西湖公寓，旧称华盛顿公寓地处衡山路高安路口东南角。 南昌大楼，旧称阿斯屈来特公寓地处南昌路茂名南路口东北角。（网络照片） 　　无论是直角还是钝角、锐角的切角建筑，一般被切部分都被设为主立面，以使建筑更为挺拔醒目。最为经典的是衡山宾馆（毕卡第公寓）。 衡山宾馆，旧称毕卡第公寓（网络照片） 　　衡山宾馆以其大尺度的切角，在所有切角建筑中独树一帜。但从严格意义上说，它还不能算是典型的切角建筑。因为一般的切角建筑，基本上是“主体（切角部分）”大于“两翼”，而衡山宾馆的“两翼”则明显较“主体”短小。当然，这只是我作为建筑外行的拙见。 路口建筑切角是否为原法租界强制措施，目前尚未找到依据。不过，即便在原法租界里，不少路口仍可见到一些非切角类的建筑。最著名的当属武康大楼（诺曼底公寓），其圆头船型的外观在沪上独树一帜。其他比较有名的“小武康大楼”、麦琪公寓、高安公寓（阿麦伦公寓）、培文公寓（培恩公寓）、永业大楼（杨氏公寓）、尚贤坊等，它们的转角部分都呈现凸弧形。其中麦琪、高安、培文等公寓大楼来自赉安洋行的设计。 武康大楼，旧称诺曼底公寓（网络照片） 河南南路28-72号楼，俗称小号“武康大楼”（网络照片）位于河南南路金门路之间，面向今人民路，形状像一艘轮船。有趣的是“船头”圆弧形，而“船尾”面临金陵东路呈两头切角的梯形状。 麦琪公寓地处复兴西路乌鲁木齐中路口东北角。 高安公寓，旧称阿麦伦公寓地处高安路康平路口西北角。（网络照片） 培文公寓，旧称培恩公寓位于淮海中路重庆南路口西南角。 永业大楼，旧称杨氏公寓位于淮海中路雁荡路口西南角。 淮海中路尚贤坊外围店面转角 　　紧邻公共租界的大世界、中汇银行大楼更是引人瞩目。但这两幢转角建筑尚难用切角或圆弧等作简单的类型界定。 大世界位于今延安东路西藏中路口东南角。 中汇银行大楼（网络照片）地处延安东路河南南路口西南角。 　　这些路口的非切角建筑是如何在以切角建筑为主体的原法租界出现的，还有待探究查证。 但是，在上海城市改造更新中，不少路口建筑的切角风貌已经无存。 国泰电影院对面新建的“二百永新”大厦、瑞金公寓对面路口相对而立的新华联大楼等都设计成了凸圆弧状。 “二百永新”大楼东北立面 原此处是“老大昌”（网络照片）。虽然建筑简陋，但其切角设计与同一路口的国泰电影院、古今商店比较协调。 淮海中路瑞金一二路南侧耸起凸圆弧转角的新华联大厦“双子星座”（网络照片） 过去这个地方，东侧是开瑞服装商店——切角建筑；西侧是马兰花童装商店——非切角建筑（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改建的，不得而知）。（网络照片）“双子星座”不仅没有弥补原有路口格局的缺陷，反而强化了。 这个路口东北角的切角建筑原来开过泰山文化用品等商店（网络照片） 从不久前看到的这个转角新建筑的框架结构，已不大可能恢复建筑切角。 　　淮海中路陕西中路路口四周的建筑切角更是了无印记。 陕西南路淮海中路徐汇区一侧的“环茂”，完全颠覆了原有的路口建筑风貌（网络照片） 图为与今日“环贸”同一位置的“上海第二食品商店” 　　金陵东路西藏中路口虽然在改造后恢复了骑楼，但是原隔路对望的建筑切角却遗憾地消失了。 过去的金陵东路西藏中路口，两边的骑楼切角对称分布。（网络照片） 左图：现在的北侧转角。右图：现在的南侧转角。 　　复兴中路翠湖天地已建成的楼盘，在转角的设计上随心所欲，原有的路口建筑切角特征也已不再。 复兴中路黄陂南路口西南角，律师公所旧址切角极为规整。 该路口东北角的翠湖天地转角却设计得十分随意 　　这种现状应该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城市更新改造过程中历史风貌的保护，不仅在于对建筑外观添加若干传统元素，也不仅在于对一些道路的“永不拓宽”、“落叶不扫”或者范围较为有限的“成片保护”，而且也要切实关注在新建路口转角建筑时对原有形态包括切角风貌的保护。 今年6月，上海历史博物馆举办了一次城市更新主题展——“顺昌路，一次重逢的机会”。展览中陈列了顺昌路百年前的设计图纸。下面有这样一段文字：“像建国东路顺昌路的街转角，百年前就采用了独特的切角，建筑也就多了一个朝向路人的切面，从而留出更多的空间给路人，吸引人们驻足停留。这样的百年设计会继续保留下去”。这段话语让我们如沐春风。由此可见，路口切角的历史风貌已引起社会有识之士和有关方面的重视，这是可喜可贺也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