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姑妈，忽闻你去世，我呆立在屋中，半天回不过神来！我的心中一片慌乱，进进出出，不知该做什么。我走进卧室，静静地躲在一角，任泪恣意横流，眼前放映般浮现出几十年来和你相处的一幕幕，真想放声大哭，可面对在外忙碌的丈夫，正在学习的女儿，憨态可掬正在摆弄玩具的儿子，只能忍住。</p> <p class="ql-block"> 我心中的又一块精神家园坍塌了，我对自己说: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我们姑侄的一世情缘，从此变成了我心中的一段历史，从此我不再总惦记着汪家堡七社，不再总不由自主地想走进那个院落、那个小区，去看我年迈的姑妈。那双亲切温暖的手，那双酷似父亲的眼，那瘦骨嶙峋的小小的身躯，那满头银光闪闪的白发，从此都成了记忆，不可触摸，无法连接。</p> <p class="ql-block"> 这几年，和她相处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每次见到她，总忍不住去深深地拥抱她，每次离开她，她总是万般不舍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朝我挥手，让我满心转身即是天涯的忧伤。 </p><p class="ql-block"> 2023年1月1日</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姑妈，来到这我熟悉的小院，这个角角落落都洒满我童年、少年气息的家园，跪在你的灵前，望着镜框中美丽慈爱的你，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绕过纸盆，走到你的身边，你是如此安静地睡在这里，我伏在你的棉被上，抚摸、拥抱你已变得瘦小干瘪的身体，我掀开棉被，看着你最后的容颜，多想就这样，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你，就咱姑侄俩，在这寒冷的冬日，让我陪你到地老天荒，我们从从容容，把过往的岁月重新走过。</p> <p class="ql-block"> 其实世间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没有谁能真正理解此刻的我，我失去的岂止是一个挚爱的亲人，同时还有我们姑侄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在她世界里的孩童、少女和成为妻母时期的我，生命就是这样一天天、一步步抽离，最后剩下一个渐成空壳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 姑妈，这么多年，多想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你，静静地陪着你聊天、吃饭、睡觉，一如多年前的你我，血脉的相连，让我们天然亲近，更何况你还有和父亲酷似的容颜、声音、举止！可生活总是让我来去匆匆，每一次相见都满怀久别重逢的喜悦，年迈、衰弱的你总握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身上，像孩子般对我充满了依恋，真诚而急切地絮叨：“想你得很啊，可你总是不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你了，太好了.......”每一次离别都是今生或许就此别过的凄然，不忍别离，还要别离，白发苍苍的你，总是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我紧紧地拥抱你，一遍又一遍！然后转身仓皇而逃，心中涕泪横流，抛下孤单的你，觉得自己是那样残忍。</p> <p class="ql-block"> 无法遏制的悲伤，今生永绝的凄凉，寒彻我心扉。尽管你已高龄，踏上归途已是必然，可在我心中，你走的仍然有些突然。近几个月来，心中慌慌然，一直想来看看你，可受疫情阻隔，终未如愿。可你竟就这样去了，带走了我一生的牵挂，去另一个世界，和我那满含笑意的姑父会合，再续你们的夫妻情缘！ </p><p class="ql-block"> 2023年1月1日</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这个冬日的下午，我坐在办公桌前，手中不停的敲击着键盘，在电脑上处理着一些紧要的工作，目光无意间掠过电脑右下角的日历，我心中一惊，停住了手，啊，已12月份了！忽然想到，姑母，离开我们快一年了！</p> <p class="ql-block"> 姑母是父亲的长姐，父亲曾说她长得最像祖母，只不过祖母是大家闺秀，毕业于酒泉女子学院，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口才极佳。姑母却识字不多，但她洞明世间一切冷暖，终身保留着曾生长于大家庭的遗风，常以曾是张家大小姐，屈家少奶奶自居（这些身份曾让她们夫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饱受折磨)，为人处世，处处显露出旧式大家庭的派头。她是慈爱的，她疼爱她所有的儿孙；有时也是暴躁的，儿孙们都对她言令即从；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满面笑容时也浑身散发着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所以她在满堂儿孙心中享有着极其尊贵的地位。 </p><p class="ql-block"> 父亲每谈起祖母，常说：你奶奶长得和你屈家姑妈很像，她有一张四十多岁时抱着你五叔的半身照，和你姑妈四十多岁时抱着你新平哥的一张照片就如同一个人，但他们气质不同。</p> <p class="ql-block"> 父亲爱他的父母，他常常空闲时，站在祖父母的两张小像前端详，也常常给我们讲祖父、祖母的故事。讲祖父是怎样高大英俊，学识渊博，能言善辩，对他们孩子们，平常极其和善，一旦惹怒他，又是怎样的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让人汗毛倒立，吓破了胆，只一次就能把你教训的服服帖帖；讲祖母是怎样美丽端庄，聪慧贤良，博览群书，深受村民爱戴。生产队里做农活时，大家劳动，常让她在树下看书，休息时大家围坐在一起听她给大家说书。现在想想，在那知识匮乏，没几个人识字的农村，那是何等温馨难得的场面。听说祖母后来病重时，全村的家家户户，都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给她送去。</p> <p class="ql-block"> 父亲有三个姐姐，个个相貌出众，精明能干，只是王家姑妈早逝，李家姑妈在新疆，所以他深爱这个和祖母极像，又唯一在张掖的姐姐。听母亲说，没有自行车时，因为姑母孩子多，生活困难，父亲一弄到点粮食，就步行几十里给她送去。后来有了自行车，即使是农忙季节，只要稍有空闲，父亲总会欢喜地带上自家新产的蔬果，骑着自行车捎着我，一路颠簸，去看他远在党寨的姐姐。</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段我童年时难忘的时光，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父亲极其疼爱我。每次去姑母家，父亲总带着我，我坐在父亲自行车的横梁上，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这是哪里，那是什么，父亲总是一边赶路一遍饶有兴趣的给我介绍路边的村落、树木、花草，我们一起看天上变幻无穷的云，大声唱当时流行的歌曲。到了姑母家，见到娘家人，姑母满脸的笑，我儒雅的姑父，则拿上他的黑提包，骑着自行车匆匆去乡上买酒买肉。晚上我们表兄弟姐妹们围坐在一起，大人们喝酒聊天，我们嬉笑玩闹，父亲总是那么生机勃勃，开朗乐观，他学识渊博，是个极健谈的人，他幽默的笑话，常常都逗得我们前俯后仰。</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父亲早赶回去干活了，于是我就常常成了姑母的孩子，等下次父亲来时再接我回去。 </p><p class="ql-block"> 有时父亲和母亲呕了气，骑着自行车出去，要是天黑不回来，我们就知道，他又到他的姐姐家去了，隔天回来，他又有了笑颜。现在想来，对于那时的父亲，没了父母，也无岳父岳母爱护帮衬，姑母家是他除了家之外唯一可去的地方，是他可获得心灵休憩的另一个港湾，是他觉人生困苦难以喘息时汲取力量的源泉。</p> <p class="ql-block"> 因着父亲对姑母的深情，所以我也是姑母家的的常客，甚至有几个年三十，因父亲忙于农事，没有时间来接我，我都是在姑母家度过的。</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调到党寨工作，学校离姑母家很近，那时姑父病重，不久去世了。我当时未成家，常常去陪她，我们一起做饭，一铺炕上睡觉，我是她的娘家人，她常常说，我们都是张家的女子，因着这相同的身份—张家的女子（上秦四社是我们共同的娘家共同的根），我们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她对我是满满的疼爱和信任，她对往事的追忆、对姑父的思念、家长里短的愤懑，都在我们共处的时光无所顾忌的宣泄，我在她的生活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是她的听众，也是她那段日子心灵的依靠。她喜欢看电视，有一天她看着电视，转过头很认真地对我说：“人这一生，不能没有爱情！”这让我大大的惊异了，这个年近七十的、农村的老太太，竟说出如此深刻而浪漫的话！现在想想，她能对生活有如此体悟，是因为她有着丰盈的精神世界，他有一个仪表堂堂、知书达理、聪慧儒雅，一生对她呵护有加的丈夫，她的一生尽管波折，但却从未缺少过爱情。</p> <p class="ql-block"> 我晚婚，姑母一直记挂着我的婚事，直到我遇到郭，他才貌俱佳，开朗有礼，深得姑母喜爱，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p><p class="ql-block"> 近些年，姑母渐渐年迈，外出已不便，但还算康健，生活能自理。我忙于工作家庭，奔波于多病的父母，不能常常去看她，但对她的牵挂却一日深似一日，因为以她的高龄，她已走到了人生的边上。我偶尔抛开一切杂事，来到她身边，与她相拥，陪她聊天，为她做点小事，内心无比踏实，因表哥表嫂忙于农事，家中常常只有她，我喜欢这种和她独处的时光。有一次去看她，她正在午睡，我就在她身旁紧挨着她也睡了一会，亲切自然，感觉回到了年少时光。</p> <p class="ql-block"> 2018年，父亲在母亲去世半年后也离开了我，记得父亲过世后不久，我去看她，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深深感叹遗传基因的强大，她更老了，瘦的只剩个骨架，此时她和父亲相似的不仅是眉眼，还有身形，见到她，如同见到最后时光里的父亲，我情感的大厦瞬间崩溃！我强忍着喷涌而出的泪，与她欢喜的寒暄，衰弱的她靠在我身上，抬起头，无限怜爱地说：“你没有爹爹妈妈了！”我沉默，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想你爹爹吗？”我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她抱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天地之大，但那一刻，唯有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们共同怀念着一个人——我的父亲，她的弟弟！ </p> <p class="ql-block"> 每次离开，都无比惆怅，我多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我做什么，抬眼就能看到她，然后我起身为她削一个苹果，或递一根香蕉，然后各干各的事，在静默中我们我们息息相通。 </p><p class="ql-block"> 但人生总有很多无奈，美好有时只是一种奢望，每一次离别，我们都有或许转身即是天涯的绝望，我们都有着或许是最后一次相拥的疼痛和珍惜，她总拄着拐杖，挣扎着送我到门口，静静的望着我，向我点头、挥手，她满头的银发，和那酷似父亲的眉眼，都让我的心疼的发颤，我总是装出一副轻松快乐的样子向她挥手，劝她回去，她总是点头，但仍站着不动，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我再次折回紧紧拥抱她，然后转身快速逃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满脸决堤的泪...... </p><p class="ql-block"> 2023年12月9日</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不知怎的，在这个临近她周年的冬日的下午，在我的目光触到日历的那一刻，姑母就这样蓦地闯了进来，瞬间，脑海中全是她的身影，我呆坐在那里，转头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冬日......</p> <p class="ql-block"> 在汪家堡七社，在姑母家那个整洁的小院里，那个小小的我，天天乐颠颠的去鸡窝里收鸡蛋，数着算着今天多收了几个还是少收了几个，根据蛋的的颜色分析着，今天哪只母鸡下了蛋哪只母鸡没下蛋;腊月里和姑母去隔壁表姐家烙年饼，每轮到姑母家的饼烙好一鏊，不待人吩咐，我就机敏的赶快用岌岌编的小筐送到姑母家的大圆筐里，一趟趟的来回跑，姑母微笑着，偷偷对我说:“先别送了，不然你姐家的人，还以为是我教你的。”还有那一个个下午，和新平哥分坐在方桌的两头，在姑父的指导下写毛笔字的我，总是满怀着受到姑父夸赞的窃喜;第一次吃的炸酱面，是姑父做的，那个香啊，今天还是那样清晰.......噢，还有那大年初一，汪家堡七社家家户户门上贴的对联，都是天天练习书法的姑父写的，我就是其间那个帮姑父裁纸、扶对联、往地上放对联的快乐的小女孩，乡亲们围着写对联的姑父，一边欣赏赞叹，一边等着拿自家的对联，犹记得那些请姑父写对联的乡亲，拿着对联走时满脸的谦恭和感谢，那热闹的场景，那红红的对联，那满院的墨香，是我多年来痴迷于书法的源泉！</p> <p class="ql-block"> 姑母的小院里，每一处都是那样干净整洁，院中有一棵长了几十年的大松树，松树下的花池，栽种着各种花，春夏秋三季，院中总是开满了各色的花。春天的牡丹花、荷包花、迎春花竞相争艳;夏天的芍药花、玫瑰花、大丽花让满院芬芳;秋天各色的菊花，白色的圣洁，黄色的高雅热烈，紫色的含蓄深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花，也都在各个角落里红红火火的开着，星星点点，自芬芳，这都是精通园艺的姑父的杰作!他还根据花期把花栽种成不同的形状，花儿们一簇簇的轮番开着，颇有一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喧腾和井然，蜜蜂嗡嗡地闹着，蝴蝶在其间翩翩起舞，不知名的虫儿在花丛间穿行，各自追寻着人生的方向。到院里来的人，无不对着花池中的花赞叹不已，姑父就指引着客人，一一介绍，说着每种花的花期、特性。姑父常常陪姑母在院里赏花看花，有时剪几支插在客厅的花瓶里，那美丽芬芳的花啊，连同那赏花的人，永远盛开在我心间，装点着我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 总在生命的很多瞬间，想起姑母，还有姑父，想起我们共度的那一段段时光，恍如隔世。一幕又一幕，太多太多记忆的碎片，拼凑成的全是人间的真情，世间的温暖。我聪慧美丽的姑母，我博学温良的姑父，永远是我心底温暖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 我常独自站在我精神的旷野，朝着姑母安眠的方向，默念：你长眠，我常念！我不想评说你一生的功过是非，我只想铭记你我之间的一世深情。 </p><p class="ql-block"> 在这世间，斯人已逝，唯爱永留心间！</p><p class="ql-block"> 2023年12月9日</p> <p class="ql-block">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