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阮遇仙之地考

一勾

　　笔者不久前去四明山游览，在出行前对位于余姚大岚镇大俞村的四窗岩景点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其中发现明代张瓒曾就四明山作诗一首，并被大量引用。由于张瓒的这首诗被冠以不同的标题，如《余姚历代风物诗选》（1989）和《余姚山水诗词选》（2004）标为“四明山”，《宁波山水旅游文学研究》（2011）标为“四窗”，《余姚文化史》（2006）标为“石窗诗”，《四明山志》和《光绪余姚县志》均被列在“石窗”条目之下，因而引起了笔者的特别关注，并想找到该诗的原始出处。经查阅张瓒的著作，终于在明成化《宁波郡志》卷之二“山川考”中的“鄞县”“四明山”条目下找到了该诗。张瓒的这首诗作为四明山条目的“题咏”列在末尾，并无标题，全诗如下[1]：

七十峰峦起碧空，巍然石顶四窗通。

光分日月玲珑处，气吐烟云远近中。

西控稽山低莽苍，东临蓬海接鸿濛。

自从刘阮仙游后，溪上桃花几度红。

同时，是志“四明山”条目记载：“瑞云西一峰，高四里，南有石室，下有石枰，相传刘、阮居之。”此段文字及张瓒的诗，似乎表明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的地点就在如今余姚的四窗岩。

刘阮传说是千百年来在国内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大量见于各种文学艺术形式之中，并常被作为典故引用[2]。故事的基本情节为：东汉浙江剡县人刘晨、阮肇到天台山采药迷路，遇仙女邀至家中，半年后回家，子孙已过七代，后重入天台山访仙女，不得。该故事初为口耳相传，完整情节的故事文字最早见于南朝宋时刘义庆（403-444）的《幽明录》[3]。

《幽明录》中该故事的开头这样写道：“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榖皮……”，即交代了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由。由于古时的“剡县”包括后来的嵊县和新昌县，“天台山”包括现在的四明山[4]，所以，实际上，这个故事涉及到了现在绍兴的嵊州、新昌县，台州的天台县和宁波的余姚市等四个县级行政区。

经查阅以上四地的旧志，均详略不同地记载了这个刘阮遇仙传说。

1.宋嘉泰《会稽志》（1201）在卷第九“山”新昌县下，有如下记载：

“刘门山。在县东三十里。传云：刘晨、阮肇自剡采药至此。山有刘阮祠、山亭、采药径。山下居民多刘姓者。”

明万历《新昌县志》（1579）和《绍兴府志》（1587）在相关内容下也有相同记载，并按有曹唐[5]等历代相关咏诗。

2.宋嘉定《剡录》（1215）为最早的嵊县地方志，其卷三“仙道”以人物形式记之：

“刘晨、阮肇。剡县人，汉明帝永平十五年，采药于天台山。望山头有一桃树，取食之。又流水中有胡麻饭屑，二人相谓曰: ‘去人不远。’因过水，深四尺许，行一里，又度一山，出大溪，见二女颜容绝妙，便唤刘、阮姓名，问：‘郎来何晚也？’馆服精华，东西帷幔宝络，左右尽青衣，进胡麻饭、山羊脯，设甘酒，歌调作乐，日暮止宿。住半年，天气和适，常如二三月，鸟鸣悲惨，求归甚切。女唤诸仙女歌吹送还乡。乡中怪异，验得七代子孙，传闻祖翁入山，不知何在？太康八年，失二公所在。”

记后有按：“剡有桃源，在县三里，旧经曰刘阮入天台遇仙，此其居也。”

3.清康熙《天台县志》（1684）除卷之十一“方外志”记有刘阮遇仙故事外，在卷之一“舆地志”中记有：

“刘阮洞。又名桃源洞，在县西北二十里十四都护国寺东北。先是汉永平中，有刘晨、阮肇入山采药，失道，见桃实食之，觉身轻，行数里，至溪浒，有二女方笄，笑迎以归。留半载，谢去。至家，子孙已七世矣。宋景祐中，僧明照亦因采药，见石桥跨水，有二女戏水上，恍如故事焉。乃疏凿为亭，植桃纷拥。元祐二年，邑令郑至道始凿山开道，夹岸植桃数百本，仍即景物之胜，随处命名。”

4.清光绪《余姚县志》（1899）在卷二“山川”“石窗”条中依据《四明山志》（1673）记之：“昔刘晨、阮肇遇仙女于此。是时，此山但名天台，故云‘刘、阮入天台。’其后分之为四明，则以此事归之天台，而石窗之迹无有知之者矣。”以下为清康熙《四明山志》卷三“灵迹”中所记的刘阮遇仙故事：

“刘晨、阮肇，汉永平中入天台山采药。至溪浒，遇二女，容貌绝丽。迎归，食以胡麻饭、山羊脯，遂为夫妇。住半年，天气和适，常如二三月。百鸟哀鸣，二人求归甚切。女曰：“罪根未灭，使君等如此。”唤诸仙女共作歌吹送别。二人还乡，子孙己传七代。欲还女家，则路迷。太康八年，二人不知所至。”

从以上地方旧志记载可以看出，刘阮遇仙的地点虽然都是在天台山（含四明山），但具体地点并不一致，分别为新昌、嵊县、天台和余姚等境内某地。

刘阮遇仙的传说是我国文学中引用最多的经典传说之一，但传说的主要流传地还是在天台、新昌和嵊州。现在，天台县报送的“刘阮传说”被列入第四批（2014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编号Ⅰ-129）；新昌县的“刘阮传说”被列入第四批（2012年）“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文学第20项）；嵊州市的“刘阮传说”被列入第六批（2015年）“绍兴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文学1项）。

在宁波及余姚，刘阮传说虽未被列入非遗名录，但凡是涉及此故事的文史作品，包括徐兆昺的《四明谈助》（1828）均认为故事中的天台山即为后来的四明山，遇仙之地就在四窗岩，在今余姚四窗岩景点的简介牌上写着“四窗岩……是传说汉代刘阮遇仙的地方”[6]。

也许，一千多年前确有剡人刘晨和阮肇入山采药未归，但遇仙、回家及复归就只能作为笑谈了。

笔者因游四明山四窗岩而考证刘阮遇仙的发生地，看来似乎大可不必，因为这毕竟是个神话传说，其具体的发生地在哪里不能较真，但通过以上的考证梳理，却有一个收获，即，当再次看到天台、新昌、嵊县或余姚的某地是“刘阮遇仙之地”这样的说法时，可以一笑置之了。

注释：

[1]孝感人张瓒曾在明天顺年间（1457-1464）知宁波府，并督修《宁波郡志》，是志所刊该诗在时间上应是最早的。对照除此之外文献所录，其中的“仙游”均被改成了“游仙”。查《古汉语大词典》，“仙游”的含义是：“成仙，游于仙界。”虽说“游仙”和“仙游”在涵义上并无差别，但并不是张瓒原诗所写。笔者以为，凡是将“仙游”作为“游仙”的该诗，均源于黄宗羲的《四明山志》。

[2]许尚枢的《刘阮传说的源流和影响》（1990）及岳玉雪的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刘阮遇仙故事源流研究》（2021）对此有详细研究。

[3]《幽明录》中的故事全文为：“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榖皮，迷不得返，经十三日，粮食乏尽，饥馁殆死。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而绝岩邃涧，永无登路。攀援藤葛，乃得至上。各啖数枚，而饥止体充。复下山，持杯取水，欲盥漱，见芜菁叶从山腹流出，甚鲜新，复一杯流出，有胡麻饭糁，相谓曰：‘此知去人径不远。’便共没水，逆流二三里，得度山，出一大溪，溪边有二女子，资质妙绝，见二人持杯出，便笑曰：‘刘阮二郎，捉向所失流杯来。’晨肇既不识之，缘二女便呼其姓，如似有旧，乃相见忻喜。问：‘来何晚邪？’ 因邀还家，其家铜瓦屋，南壁及东壁下各有一大床，皆施绛罗帐，帐角悬铃，金银交错，床头各有十侍婢，敕云：‘刘阮二郎，经涉山岨，向虽得琼实，犹尚虚弊，可速作食。’食胡麻饭、山羊脯、牛肉，甚甘美。食毕行酒，有一群女来，各持五三桃子，笑而言：‘贺汝婿来。’酒酣作乐，刘阮忻怖交并。至暮，令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清婉，令人忘忧。至十日后欲求还去，女云：‘君已来是，宿福所牵，何复欲还邪？’遂停半年，气候草木是春时，百鸟啼鸣，更怀悲思，求归甚苦。女曰：‘罪牵君当可如何？’遂呼前来女子有三四十人，集会奏乐，共送刘阮，指示还路。既出，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至晋太元八年，忽复去，不知何所。”

以上自《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第八卷《古小说钩沉》，P361-362,《幽明录》原书已佚。

[4]黄宗羲的《四明山志》卷一“名胜”、卷三“灵迹”和卷七“诗括”等多处强调当时的四明、天台合为一山。事实上，孙绰（314-371）的《游天台山赋》有序言：“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这说明至少在刘义庆撰写《幽明录》之前，四明与天台两山已并非为一山了。

[5]《四明山志》卷七“诗括”在唐曹唐《刘晨、阮肇游天台》的诗前有序：“四明、天台初为一山，故同谓之天台。刘、阮遇仙之迹在今石窗,其后分为四明。人但知刘、阮入天台,不知实在四明也。”笔者查阅了《全唐诗》等有关曹唐的该组诗，诗前并无该序，故此序可能为梨洲先生所添加。

[6]笔者以为，此说法主要跟黄宗羲的《四明山志》记载和传播有极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