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刘玉贵老师是我的初中英语老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高鼻梁深眼窝，长得很“洋气”，</p><p class="ql-block">但他却告诉我们，他是一个“纯正的农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只做了刘老师两年的学生就文化大革命了，革命了两年就被学校直接分配到了工厂，工作十年后才有了电视大学，才得以继续学习英语。</p><p class="ql-block">电大辅导老师第一次听到我的英语发音时颇感意外：</p><p class="ql-block">“你的英语发音很优雅么，是哪个老师教的？”</p><p class="ql-block">“是吗？是吧！”</p><p class="ql-block">我骄傲地笑了：“我的启蒙老师叫刘玉贵，他是我的母校郑大附中的优秀教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十年过去了，少年时代的记忆早被海量的信息反复覆盖已所剩无几，但和刘老师有关的两件事却在尘封的记忆里依然清晰，如同昨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个是关于我老爹和英语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了初一，我就光荣地荣升为我家学历最高的人了，虽然老爹三十八岁就担任了省粮食厅厅长，是省直机关干部们公认的有才又有能力的干部。</p><p class="ql-block">但他却只有高小学历。</p><p class="ql-block">老爹说，高小就是高级小学的意思。是旧社会对小学五、六年级学生的尊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与孔子的教化有关？父亲的老家山东半岛的农民普遍都很重视教育，不少人家会拿出珍贵的小麦延请先生给孩子做家教，指导学生练毛笔字。要知道山东多半是砂石的丘陵，气候寒冷，高产的地瓜和玉米是主粮，小麦产量低，很珍稀，只有过年和家里有病人的时候才舍得弄了吃。</p><p class="ql-block">即便如此重视教育，大部分人家仍然只会供养孩子读到高小，他们认为，高小毕业就是秀才了，又会写又会算，用不完的本事了，没必要再继续上学了。</p><p class="ql-block">我爷爷也这样认为，何况爷爷家三代单传，极缺劳动力，父亲就被硬生生地终止了学业，跟父亲上山干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一次家庭忆苦思甜活动时老爹沉痛讲了自己失学的悲惨往事，平时很威严的他竟然哽咽了，说，当时独自在山上走了很久，想找到一种什么毒草，吃了算了，不上学，毋宁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他听说大女儿上了初中学了他没有学过的新学科英语，非常高兴。</p><p class="ql-block">一个周日的午后，他笑眯眯地靠在床头，让我读新学的英语单词给他听，读一个再翻译一下，当听到茅廝就是嘴巴，香蕉是白拿拿，听到害虫pest是拍死它，少女maid是美的，他笑了。可惜开学不久，我学的单词很快就念完了，他还意犹未尽，但还是鼓励我：你这就算会两国语言了？好！好好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过了一会，他又露出诡谲的笑容说：“其实英语也没啥难的，我也会一些，我念一个单词你翻译一下？”</p><p class="ql-block">“丝挑蜕”！</p><p class="ql-block">他满含期望的看着我，等我翻译，我想了半天，终于气馁地说“这个没学过啊！”</p><p class="ql-block">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指着椅子说：“真笨！就是椅子啊！四条腿嘛！”</p><p class="ql-block">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瞎编的啊？那也不对啊，桌子也是四条腿呀！”</p><p class="ql-block">他说：“桌子是碧丝挑蜕糕！”</p><p class="ql-block">比四条腿高……</p><p class="ql-block">看我吃瘪，他更开心了，继续疯狂造字，最后终于造出了一个含金量颇高的伪英语：“外布里糠—枕头”，既有内涵发音又几可乱真。</p><p class="ql-block">我终于对优秀的高小生竖起了大拇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每天晚上都有晚自习，包括周日的晚上，学习内容则完全自己掌握，写字画画看课外书都没问题，氛围很是轻松。</p><p class="ql-block">各科老师和校长经常到各班游弋，解答同学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或者干脆和同学聊上几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周末的晚自习，刘玉贵老师又巡视到我们班，我突然想起了“外布里糠”，决定也唬一唬他，就站起来煞有介事地向他请教：“刘老师，有个单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刘老师说：“你念一下。”我脆生生地念道："外布里糠！"刘老师略一沉思，说："没有这个单词啊，怎么拼写的？"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就是枕头啊，外面是布里面是糠么，哈哈哈！这是俺爹发明的伪单词。”同学们也都哄笑起来，刘老师这才明白，逗他呢！也笑了，说："嗯，不错！这个伪单词发明的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年校庆返校时又见到了刘老师，他鹤发童颜，更像个没有戴帽子、刮了胡子的圣诞老人了，看到我他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欢迎归来，外布里糠！”</p><p class="ql-block">他竟然还记得呢！</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件事就是刘老师带领我们上的一堂劳动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劳动课虽然有专职的老师传授务农经验，但也经常由其他老师代课。那次刘老师带课，内容是带领我们从大厕所后面的粪池里提出粪水浇到学校的菜园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学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用一不怕苦二不怕脏的革命精神，证明自己与资产阶级思想划清了界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个同学一只桶，一根棍子，列队完毕，刘老师开始讲话，他说：“不怕脏不怕累是对的，但并不是把自己弄的越脏越好，弄脏了还要用水和肥皂洗，是一种浪费，活干得好又少泼洒才是最好的劳动状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讲的很认真很坦然，而这些话在那个时代是不太合时宜的，也许正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从骨子里就认为这些道理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才会讲的如此坦然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学们都冷静下来了，在那次劳动中虽然都很奋力，但都没有蛮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的劳动课刘老师承担了最脏最累的部分，他负责站在粪坑边上一桶桶地往外打出粪尿倒进我们的桶里，但他的白衬衣和浅色西裤自始至终都保持的很干净，成为我们的榜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童年变成少年，是世界观形成的最重要时期，刘老师不会想到，他坦言真理实事求是的一席话成为了奠定我世界观的基石之一，此后的一生，对于那些极左的反智行为，我都拥有了天然的免疫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刘玉贵老师不但教授给我英语，也雕塑了我的灵魂，遇到这样好的老师，是人生难得的幸运，衷心感谢他老人家，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音乐：夏日最后的玫瑰</p><p class="ql-block">图片：作者手机拍摄,手绘出自学弟。</p><p class="ql-block">文字：sixsuns</p><p class="ql-block">谢谢您来，祝您开心。</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