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榔头我的厂·离开一中那几年

草漭

<p class="ql-block">【68届高一2班任振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7年11月,我到新的工作单位报到。</p><p class="ql-block">这个厂子可真远,在和平路东头,焦化厂钢厂南边。骑自行车要半小时左右。其实,一些家在郊区的师傅路途更远。有住西三庄、于底、简良的,还有的家在东边的大西帐村。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还从不迟到。遇上雪天,有的到钢厂小饭馆来一毛钱散酒,站着一仰脖,滋溜一口老酒下肚,跨上车子,一股劲蹬到家,摘了帽子头上还冒热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次同批分来的才五六个人,更多的分到了东明桥附近的第六分公司和中华大街的第四分公司。</p><p class="ql-block">人说:远看像个要饭的,近瞅像个逃难的。仔细一问,是个搞基建的。厂子外观不太起眼。但折叠自如的四扇活动钢制大门,轻便实用,灵巧美观,其设计和制作透着技巧和智慧。即:悬空折叠,可以根据出入运载车辆的宽窄,随意开合大门的扇数。在那个年代很不简单。</p><p class="ql-block">这个工厂二三百人,车钳镗刨铆锻焊,铸管木电起重工,样样齐全。1976年应中建部建机厂邀约,由我们金工二车间专门为其生产柴油机的射油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管劳资的说,你们几个干铆工吧,技术性很强。</p><p class="ql-block">铆工,最初就是铆桥梁、铆钢板的。</p><p class="ql-block">什么叫铆?就是把铆钉烧红变软,嗖地一下抛上去,站在高空的人稳稳地接住,趁软插进铆孔里,用空压机带动的铆枪哒哒哒一阵锤击,两块钢板就紧紧地固定成一体,比焊的还结实。而飞机至今,包括刚开始商飞的C919,使用的依然是铆钉,不过材质已升级到第三代铝锂合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铆工又称“钢铁裁缝”,是大型金属设备施工中的主导者。后来电气焊代替了铆钉,“缝”的活计就由铆工指挥焊工完成,铆工主要负责“裁制”,内容包括 : 放样、下料、成型、制作、安装等。现在一些传统的手工操作已实现了数字自动化。严格来说,铆工称谓只是沿用的一个代名词,称大钣金工更准确些。</p><p class="ql-block">铆工水平的高低,是衡量国家工业水平的标尺之一。因为所有工业设备的外壳、框架、管道及容器、储罐,包括桥梁、船舶、车辆、航空、航天等制造业都需要铆工主导制作,这个工种现在依然比较稀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开始家里没有我的自行车,就住单身,或者坐4路公交。那车塞得车厢要崩开,车身哼哼着开不动。不过,那时司机都心眼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猛踩一下,把人摇得前扑后仰。</p> <p class="ql-block">后来找票儿买了辆飞鸽大链盒,配以上下旋转的大转铃,每天早晨就迎着朝阳,汇入向东流动的自行车洪流。我经常绕正东街,穿长安公园、经谈村、华药,再沿和平东路,颠过四五道铁轨,经建华大街(当时仅有长安路到跃进路一小段)、翟营大街才到厂里。有时赶上小火车堵路,七八分钟都过不去。</p><p class="ql-block">1967年那会儿,马路不太宽,路也不平整,好在汽车很少,两边多是庄稼地。唯有经过华药两座宏伟的俄式建筑物时,被震撼了!在它们面前,人渺小的像蚂蚁。我总觉得苏联红军随时会从冬宫一样的大铁门里冲出来……</p><p class="ql-block">我被分到铆焊车间铆工2班。干了几天就知道这活儿有点孬——既费脑子又费力气。</p><p class="ql-block">看图纸,三视图,大部分结构复杂,弄明白真不容易。亏得在一中学过平面几何立体几何,咱们的几何图一看就明白,重点是论证点、线、角、面的相互关系。一般有四五步七八步就证完了。这和在脑子里复原立体形象,是两个套路。师傅在工具房坐着休息时,基本都在研究图纸,真成了x副主席天天看军事地图似的。</p><p class="ql-block">铆工口粮月定量43斤。多给粮食可不是让你白吃饭的,体力损耗的强度可想而知。整天和钢铁打交道,不光沉,还不太安全。还间以高空(2米以上)作业、高温作业、夜间作业,配合电焊工的狭小封闭空间作业。</p><p class="ql-block">图纸弄明白了,就要画展开图。那非标设备奇形怪状,展成平面,其作图之难近似八卦阵。此属专业技术,难以言说,也是一个高级铆工的看家本事。而且几十米的大家伙下料也要精确到1毫米,才能保证出厂成品的精确度。这简直是孔明先生摇着羽毛扇,坐命张飞绣锦花!</p><p class="ql-block">但把16磅大锤抡得流星赶月般的铆工匠们,心机细密得跟小媳妇儿似的,不但活儿干得精准漂亮!并且回宿舍还会自己裁剪衣服,手比大姑娘还巧,还绵软(因为干活时都戴帆布手套,手心的汗滋润了皮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班长六级工,技术精湛。东北老工业基地来的,是一条好汉子。属牛,大我一轮儿,也就30岁,月薪90多元。他表兄老李师傅八级,月薪120多。年轻时铆桥梁,一颗铆钉没接住,被日本人一风镐打下铁桥,掉进河里……</p><p class="ql-block">师傅老董、老刘、小秦等心地善良、聪明能干。老刘具有相声演员的机敏和口才,不幸早早意外故去。</p><p class="ql-block">在师傅们的教导下,我陆续学会了看图纸、做弯尺线、放大样、画展开图。只是实际制作没那么利索。而操控剪钣机、滚钣机、插钣机、卷扬机,一般都由二三级工以上师傅完成。</p><p class="ql-block">为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土洋结合,陆续研发制作了成型热压机、涡轮调弯机、大型龙门吊车。其中球接网状钢架热轧制作工艺荣获全国科学大会奖励。</p><p class="ql-block">高工,北京工业大学老毕业生,校合唱队男高音。开口就是”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长恨歌》 《琵琶行》 倒背如流。说李煜最好的一句词是“烂嚼红绒 笑向檀郎唾”。调弯机的涡轮传导图是我在他的指点下画出的,在河北日报刊登的产品广告是高工让我设计并联络的。十年后,在省政协会上见到高工,他说“我给你提供绝对的独家新闻……”</p><p class="ql-block">老中专生老岳,是高工的斗嘴对手。俩人一见面就唇枪舌剑,笑翻一众人等。二位都是段子手,把厂里的闲闻逸事编排得生动形象,令人捧腹大笑,疲劳顿消。岳是经济师,高就叫他“yve经”。岳回:“gao子”。老岳精通诗书,借给我《海涅诗选》。他魏碑写得好。我们在一起搞宣传写标语,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70年分来的大学生耀明兄亦师亦友,带我写新闻稿件,我们的见报率不低。聪明文雅的陈兄,成为我的好友,回北京拿来了家里泛黄的古本 《唐诗三百首》 给我读。</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经常被抽出来搞大批判、搞宣传。外调出差等于来了个二次大串联。在北京站东侧的铁路公安局大厅,满厅人静静坐等8点开始查阅敌伪档案,我好像是最年轻的。我们的闫书记,革命老区平山走出来的好干部。政工组长张大姐都重视年轻人的培养使用。组织上两次派我到省市党校学习提高,回来后让我搞宣传学习,后来又接手了青年工作…… 好领导好师傅好兄弟不能尽数,他们对我的帮助和影响是巨大的。在工厂的日子是我摔打磨炼、快乐成长的一段好年华。</p> <p class="ql-block">因为工作忙碌劳累,加上我不善交际,所以很少出去溜达。路南钢厂有佟亭、吴四龙和后来相遇的于志一等校友,路西南有冶金研究所的同班的梁慧志同学,几百米外有化校的同班同学白振亚、王庚春、武素兰,还有4班的穆树新、吕广信同学。近在咫尺,却在几十年后才因为一中海棠老校友群而重新汇合。</p><p class="ql-block">前曾重回故地,竟无一人相识。</p><p class="ql-block">推开当年我住过的那间屋门,惊动了我床上的人。他是谁?为什么躺在我的床上?啊,那不是别人,他正是几十年前那个年轻的我!他缓缓起身,微笑着,客气地听我讲这个房间这座楼这个厂的陈年故事。好像我来自遥远的阿拉伯,在絮叨毫不相干的《天方夜谭》……</p><p class="ql-block">走到长廊,唯见当年我带青年们种下的树苗已粗大地高过四楼楼顶。遥见我亲手参与制作的龙门吊车还横空屹立着。而这方土地上龙腾虎越的热闹景象哪里去了?一个个热情善良的好人都去了何方?再见再聚永无时日……</p><p class="ql-block">暮色中回首往事,嗟叹白驹过隙。</p><p class="ql-block">唯有珍惜当下,不使它日叹今朝,勿复来时悔当初。举目四望心惆怅,低头酸泪湿衣裳。呜呼!我的师傅我的厂,我的榔头我的厂房,我的父兄哦我的亲亲的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此文在美篇平台发布后,阅读量超万,点评的老友故交包括同厂好友们。原拟抽暇相聚,再引我去看望两位九十多岁的老领导。不虞昨日突闻张从荣老大姐仙逝。急往吊唁,泪下如雨。后到医院看望闫清冰书记,他张嘴叫出我的名字。思维清晰,情绪稳定,身体尚好。说老一代人剩下的没几个了。等他走的时候,也来送送……真是繁华若梦,转场来去匆匆。</p><p class="ql-block"> 2024.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