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入声字不见踪影,读古诗遭遇困惑。这个对仗不是很工整的联句,说的是前不久有位朋友遇到的一件事。实际上,这个困惑有解。</p><p class="ql-block"> 这位朋友听孩子背诵课本里唐·崔颢的七言律诗《黄鹤楼》,觉得有些诗句拗口,找来有汉语拼音注音诗词一看,说从词面上看出了毛病,质疑这首诗有的句式犯了格律诗的大忌。</p><p class="ql-block"> 现在许多读物都是这样标注的:</p> <p class="ql-block"> 我很早就读过崔颢的这首诗,也曾登上过黄鹤楼观景,听过许多人从不同的角度解读这首诗。可以说,黄鹤楼自古以来是一座“赛诗楼”,许多文人骚客都在此留下过诗句。相传,李白有一次登上黄鹤楼,本欲提笔赋诗,见到崔颢此诗,为之敛手,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因此,崔颢的《黄鹤楼》被后人推崇为“唐代七律之首”,我从不相信这首诗在句式上存在硬伤。</p> <p class="ql-block"> 质疑这首诗的朋友,认为“毛病”最大的句子是“白云千载空悠悠”,说格式是“平平平仄平平平”,平声太多,听着不美。并且认为,“空悠悠”与上一句“不复返”属“三平尾”对“三仄尾”,也不合律。</p> <p class="ql-block"> 我在很早以前,听过若干个用普通话朗读这首诗的版本,最初与这位朋友有相似的感想。后经人指点,另辟蹊径,仔细去听离古汉语声律最近的粤语朗诵版本,静下心分析,很快找到了原因。其实,这并不是个例,而是用普通话吟读古诗词的严重缺陷,即在读音上混淆了原诗的平仄关系。比如说,我们儿时熟背唐·杜甫《绝句》中的“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两句诗,单纯从汉语拼音的注音上看,或者用普通话去读,[含hán ]与[ 泊bó ]两个平声字对仗,也是“硬伤”。后来从粤语拼音的标注上查到,[泊bok6 ]字是在普通话读音里消失的入声字。</p><p class="ql-block"> 在普通话里消失的入声字,是指古代汉语的一种声调,以塞尾音p、t、k作结,发出短而急促的字音,属仄声。这种字音,至今在粤语、闽语、客家话、江淮官话、吴语、晋语、赣语等七大方言均有保留,其中粤、闽、客家三个方言中保留比较完整。</p><p class="ql-block"> 普通语里没有了这样的字音,原来的入声字,一部分归入仄声,一部分归入平声,如果不加以识别,在很多时候容易扭曲古诗词原有的平仄关系与说话的语气。因此,现在分析古诗词的平仄格式,需要调整思路。</p> <p class="ql-block"> 解读前需要先听一下粤语朗诵《黄鹤楼》这首诗的韵味:</p> <p class="ql-block"> 听过朗诵,上网找出用粤语拼音标注“白云千载空悠悠”这句诗的字音,与汉语拼音注音不同的地方有:[白baak6 ]是个入声字,属仄声;[空hung3 ]调值为“阴去”,也属仄声。需要说明的是,汉语拼音[空kōng ]的注音,本身就值得商榷。这是个多音字,按照词义,在这里读音应为[空kònɡ ]。比如说,现在有许多主持人,在报一部传统京剧的名称时,按照词义都读《[空kònɡ]城计》。由此可见,该句诗的平仄格式应是“仄平平仄仄平平”,句尾是三个字是“仄平平”。</p><p class="ql-block"> 接着说上一句诗“黄鹤一去不复返”,用粤语拼音拼出的字音,其中的[一jat1 ]是个入声字,与汉语拼音的注音不同,属仄声。[不bat1 ]也是个入声字,属仄声,这个字与两个仄声字[复fuk6 ][返faan2 ]组词,需要读成“阴平”的音。其实,用普通话去读,也是同样的情况。《现代汉语词典》有说明,“不”这个字存在“音变现象”,通俗地讲,是为了方便发音而改变字音的现象。《现代汉语词典》举例说,当读到不是、不要、不用、不对等这些词时,“不”要读成[不bú ],也是要发平声的音。换句话说,“不”这个字,在这句诗里是“假仄声”,按照读音应视为平声。那么,“黄鹤一去不复返”这句诗的格式,可以视为“平仄仄仄平仄仄”,并不是“三仄尾”。</p> <p class="ql-block"> 成熟于盛唐时期的七言律诗,有诗句字数整齐划一,对仗工整的要求。全诗由八句组成,每句诗为七个字,每两行为一联。第一联为首联,第二联为颔联,第三联为颈联,第四联为尾联。其中对颔联和颈联,有押韵、粘句的严格要求。在平仄格式上的要求,后人概括成这样一个口诀:“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意思是说,诗句的第一、第三、第五三个字不必计较,第二、第四、第六个字的平仄应当相反。</p><p class="ql-block"> 经过前面分析,初步可以认定这两句诗是“平仄仄仄平仄仄”对“仄平平仄仄平平”。两句诗的第四个字,是“去”对“载”,怎么看都是两个仄声,似有犯忌之嫌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首诗不是很长,解读之前,不妨再次听听粤语朗读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 再次品味粤语的朗读之后,可以发现[去heoi3 ]这个字存在“音变现象”,也就是为了方便发音,在与前面发短促音的仄声字[一jat1 ]组词,读的时候停顿一下,声音拉长,原本“阴去”的调值自然往“阳平”上靠,从听觉上调值有下降的倾向,变为“平声”的效果。音调属性为“阴上”的[载zoi2 ]字,与声调属性为“阴平”的[千cin1 ]字组词,读出的字音往上飘,很容易保持在原有的调值上。从语气上讲,“去”和“载”两个字,声调在这里是有差别的,听着对仗没有太大的问题。既便是用普通话读,“去”是汉语拼音的第四声,“载”是第三声,加上声母不同,从而使声调值出现差别,或许这就是作者不愿意换字的原因。自古以来,抑扬顿挫的声律追求,在很多时候,一些字音是要给流利、顺畅和便捷的语言表达方式让路。 古人吟诗的声调变化,用粤语比用普通话容易推理。</p><p class="ql-block">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认定和声律学方面的原理,我是20多年前在南去的火车上,听一位在说是在香港教书的老者用粤语讲的。除了这两个字,需要具体对待的例子还有很多,原理与“不”字的“音变现象”相同。只是这种说法,我后来在书本里没有见到太多的实例。</p> <p class="ql-block"> 所谓平仄声,是中国诗词中用字的声调,代表语音的高低、升降、长短。有些字的读音,像前面说过的“不”字那样,在某种条件下,存在的“音变现象”,品读古诗词时,不能对照现在的粤语拼音或汉语拼音死抠。比如说,现在有人用普通话读诗,为了追求所谓的押韵工整,人为地把唐·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诗句的末一个字[ 斜xié ],硬读成[ xiá ],与下一句诗末一个字[家jiā ]的韵母求相同。实际上,改来改去,不可能还原古时的真音。况且那么多诗也改不过来,显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p><p class="ql-block"> 有人讲过一个笑话,其实说的也是事实:既便是唐朝时期对诗词押韵有严格的要求,可谁都不能保证大诗人崔颢和李白吟诗不带点各自的“地方口音”。古诗词是吟读出来让人听的,平仄声主要靠听觉器官辩别。况且,近体诗有一个发展过程,平仄格式也是在“靠字音”的基础上逐步确定的,里面存在变数,值得认真探讨的是人们认可的道理。打个比方说,如果用现行的法律衡量古人的行为,可以说人人时时都可能违法。鉴赏古诗词,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背景。</p> <p class="ql-block"> 《黄鹤楼》这两句诗分析到这里,可以做一个小结。由于普通话里没有了古汉语的入声字,许多原本属于仄声的入声字被归入到了平声,抹去了发短促音的要求,从而使用普通话读古诗词经常出现误读误解,这是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换句话说,把古诗词读懂读深读出原味,需要掌握识别入声字的方法。</p> <p class="ql-block"> 如何判断入声字,可以听听以下这个讲座:</p> <p class="ql-block"> 听过这个讲座,可以按照所讲述的方法,识别,把《黄鹤楼》这首诗里的入声字[昔sik1 ][鹤hok6 ][一jat1 ][不bat1 ][复fuk1 ][白baak6 ][历lik6 ][日jat6 ]挑出来归入仄声,然后想想这首诗该怎么读。</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推荐我所使用的简单而快捷的查找方法一一用网上的《粤语字典》查找入声字和字的平仄声。具体的操作方法是,往《粤语字典》软件里输入一个汉字,很快可以得到查询结果,然后加以识别:</p><p class="ql-block"> 粤语拼音尾部标注调值为1 和4的字为平声,标注2、3、5、6的字均为仄声。在这个阿拉伯数字之前,凡是带有“P、t、K”特殊的标注的,就是入声字,属仄声。</p><p class="ql-block">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尾部标注阿拉伯数字1 的字,前面带“p、t、K”字母的,如前面在《黄鹤楼》这首诗里找出来的[昔sik1 ][一jat1 ][不bat1 ][复fuk1 ]等,是容易被弄混的入声字,属仄声。</p><p class="ql-block"> 把入声字挑出来,用普通话去读,可以参照粤语戛然而止的读法,弥补普通话吟诵入声字的先天不足。在吟诵时,可根据词义做出选择,把读短字音,细分为短读和顿挫。一般来说,诗句需要读得快的,用短读;需要读得慢的,用顿挫。在情感表达方面,短读表达的是快速轻灵,顿挫表达的是决绝压抑;情绪高的使用短读,情绪低的使用顿挫。</p> <p class="ql-block"> 古人对诗词格律的讲究,目的在于朗读时音律回旋优美合乎语言节奏,对每个字、每句诗的要求非常严格,该用仄声字时要用仄声,该用平声字时要用平声,入声字在其中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p><p class="ql-block"> 北方游牧民族入主原并统一中国后,使用和推广是一种比较原始的语言,发音和语法不成熟,词汇量更是匮乏,入声字在官方倡导使用的语言里逐渐消失,从而使古汉语的发音之美黯然失色。从声律学的角度上说,是用落后文化统治和改造先进文化。</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以后,确立的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官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通用语,也就是大力推广和普及的普通话。应当说,当时作为普通话基础的语言,是一种被摧残过的汉语,由于先天不足,使得用普通话还原古诗词的韵味,存在较为明显缺陷。从读古诗词的窗口望去,不能不说,这是民族文化传承之殇。</p> <p class="ql-block"> 诗词的吟诵和音乐表达的形式一样,重在给人不同的精神体验。在西方音乐当中,有一种节奏类型叫切分音,可以给人以华丽、俏皮和独特的摇摆动感。古诗词里的入声字,是汉语的伟大发明,其艺术效果,不亚于音乐里的切分音。短促、铿锵有力、带有鲜明节奏感的发音特点,可以在格式严谨的诗句当中,恰当地表现忐忑、悲凉、紧张、愤慨、激昂、豪迈等特殊情绪,在抑扬顿挫上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如果把读音抹平了,实际上等于糟蹋了古诗词。不经意丢失的,应当努力找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