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家世系列之六</p><p class="ql-block"> 祖父的兄弟姐妹(上)</p><p class="ql-block"> 作者 毛屯村人</p><p class="ql-block"> 祖父兄弟姐妹七人,排行是:伯祖父郭齐经、大姑奶奶、祖父郭齐邦、三叔祖父郭齐贤、二姑奶奶、四叔祖父郭凤轩和三姑奶奶。由于家境贫寒,七人都没有读书。除了四叔祖父年轻时外出闯荡,一家人定居在乌鲁木齐外,其余兄妹六人终生都在毛屯村和附近的农村中务农。其中我比较熟悉的除祖父外还有三叔祖父、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伯祖父去世早,大姑奶奶和我家来往较少,四叔祖父远在新疆乌鲁木齐,我只见过他两次。关于这三位长辈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多。</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伯祖父郭齐经大约生于1898年前后。他个子比祖父矮,面稍黑。伯祖母个子倒不低,稍瘦,大嘴,说话爽快。他们一家住在我家后面的一个院子里。两家的院子是同一块宅基地,祖父一家和曾祖母住前院,伯祖父一家住后院。小时候我经常到伯祖父家去玩,印象中他家比较简陋。堂屋是平顶土墙,只在墙基处有一尺多高的青砖垛,开始是两间,后来在西头又加盖一间。东屋较小,完全是土房,用做厨房。院门就是一个墙豁口,安一个用木棍和秫秸绑成的柴门。门只有一米多高,进出要把它提起来再放回原处。这样的院门只能挡住鸡、鸭、鹅,连猪、羊都挡不住。家里人好象都不擅整理不爱整洁,屋里院内经常是乱糟糟的。</p><p class="ql-block"> 伯祖父夫妇有四个孩子,三女一子。大女儿即我的大堂姑高个圆脸,长得漂亮。她比我父亲小,年龄和我叔叔差不多。大堂姑第一次结婚大约在1955年前后,婆家在离毛屯村不远的刘桥村。据说婆家以前是好户,成份不是地主就是富农。解放后了为啥还找这样的亲戚?原因是刚解放不久,地主富农在转变观念较慢的农民中还不算臭,和他们结亲仍然是不失体面的事,并未想到他们的命运会越来越凄惨。大堂姑的婆家虽然被划了不好的成份,但是全家人的架子并没掉下来。婆婆象使唤封建社会小媳妇一样对待大堂姑,动辄打骂,丈夫也不体贴,大堂姑很不满意。先是久住娘家不归,后来坚决提出离婚。伯祖父母开始不同意,认为离婚丢人,不久便不再阻拦。</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和大堂姑的这个婆家打过一次交道。1958年秋天,我考入刘桥完全小学读五年级。刘桥村离毛屯村有三公里多远,我年龄又小,不方便走读,学校和家长商议让我和其他同学住校。学校帮我们找到一间车屋改造成宿舍,要学生自己带床铺。我回家一说,家里人说:你大堂姑婆家就是那个村的,到她家去借一张床,不用再从咱家带了。那时大堂姑还没离婚,我去她家,那恶婆婆给了我一张快散架的小木床,少了一条腿,还断了一根横撑。同去的同学说:这床能用吗?那婆婆说:咋不能用?别的床俺家没有。我们只好抬走,用砖摞起来当床腿,又绑上一根木棍当横撑,好歹能在上面睡觉了。星期天我回到家一说这情况,家里人都说这家亲戚太不像话了。</p><p class="ql-block"> 大堂姑的第二次婚姻还算圆满。1960年代初,有人给大堂姑再次提亲。男方老家在郓城县,小伙子叫陈某文,和二姑奶奶家的三表叔纪明一样,是黑龙江省甘南县查哈阳农场的职工,愿在老家找个媳妇带走。这在当时是个不错的条件,对农村的姑娘很有吸引力。陈某文第一次回来见面,双双都表示满意。第二次来就确定结婚了,不久大堂姑随他去了东北。我见过陈某文一面。那时我正在读初中,有一次我星期天回家,正好碰上陈某文来伯祖父家。我见他时他正在磨房里帮助推磨,是一个憨厚有力气的小伙子。大堂姑和他有说有笑,看来比较满意。</p> <p class="ql-block"> 伯祖父家的二女儿和她的姐姐有很大不同。大堂姑稳重勤劳,二堂姑轻浮好吃懒做。她的婚姻经历曲折而复杂,成为乡村里的花边新闻。二堂姑第一次结婚婆家在阎什口集上。阎什口是离毛屯村约六公里的集镇,公社机关所在地,镇上的居民生活水平和门路比普通的村庄要好一些,下边村里的姑娘们都愿意嫁到集镇上去。大家都认为二堂姑嫁得不错。但是二堂姑既不好好参加劳动,又不愿安心生儿育女,终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逐渐引起婆家人的不满和议论。二堂姑索性离家出走,和另外一个村里的男子相好同居起来。伯祖父家知道后,把她叫回家中批评劝告,也曾亲自送她回婆家,但仍不思悔改。婆家见这个不良媳妇回头无望,遂提出离婚。离婚后的二堂姑没办结婚手续,就和相好的过起日子来。好景不长,二堂姑故伎重演,离开第一个相好的和另一男人私奔了。家里看她不可救药,索性不再管了。但是她的第一个相好的男子很痴情,到处找她,经常到伯祖父家中去堵她,一家人不堪烦扰。</p><p class="ql-block"> 二堂姑的荒唐事连续了好几年,渐渐平息下来。她最后一次领回家来认亲的是一名河北省籍的男子。正好是春节刚过,她让这男子到我家来磕头,嘱咐他说:俺这里的规矩和你家不一样,你哪里是背朝人磕,这里是头朝人磕,别闹笑话。那时我正在家里过寒假,全家人都对她和她的新男人不以为然。不久,二堂姑随伯祖母去了东北,从此没了音信。</p><p class="ql-block"> 伯祖父母的儿子郭国玉排行第三,乳名刘安,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他不是太顽皮,也不太省事。玩时主动的花点子少,跟别人起哄的时候多。我到了入学年龄去上学了,不知何故他却没去上学,在家薅草放羊拾柴火。刘安堂叔是他家唯一的男孩子,不能说家里不重视;那时小学几乎免费,家穷照样上学,他却没去,估计是伯祖父母不重视读书,以为农家的孩子读书无用。1960年伯祖父去世时,刘安堂叔才十来岁,尚不知悲伤痛哭。我父亲领着他行礼,他还没父亲哭得厉害。后来,他也去了东北。</p><p class="ql-block"> 生三堂姑的时候,伯祖父母的本意是想再要一个男孩。结果是个闺女,便不把她当个孩子拉巴。三堂姑在贫穷的家庭里,艰苦的环境中,依靠自己顽强的生命力长大。那时夏天天气炎热,家里人都喜欢晚饭后到胡同里去乘凉。铺上一张席,拿一把蒲扇赶蚊子,全胡同的人都在那里聊天,谁困了就回家睡觉。小孩子撑不大会,常常先睡着了,大人回家时会把他抱走。三堂姑睡着在胡同里就经常没人管,天明了一看,她还躺在胡同的地上。大家责备伯祖母太粗心大意了。 </p><p class="ql-block"> 伯祖父母夫妇一辈子当农民,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大跃进后的大饥荒给这个家庭带来沉重的打击。1960年,伯祖父离家外出讨饭,病倒在途中。有好心人问清姓名家住哪里,捎信来家。家里人把他接回来时,伯祖父已奄奄一息,不几天就去世了。那时刘安堂叔和三堂姑还未长大成人,伯祖母一家的日子更加艰辛。在大堂姑的关心和提议下,伯祖母一家终于在1963年前往东北,投奔大堂姑去了。遗憾的是,他们走后一直没有主动和老家联系过,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后来的情况。只是从东北的其他亲戚那里得知,伯祖母到东北后不久又再嫁了,这可能是她不愿再与老家联系的原因。</p> <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大姑奶奶和伯祖父是亲兄妹,模样长得差不多,也是圆脸,皮肤略黑。她结婚出嫁到毛屯村东南约五公里的于庄村,只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叫“份”(土音fei)。曾祖母在世时大姑奶奶每年都回娘家,我见过她几次。曾祖母去世后她就不大来了,逢年过节份表叔过来走动。份表叔高个子,瘦瘦的,说话和气。他为了要儿子,一连生了几个女儿。等到祖父和三叔祖父都去世了,份表叔也很少来外婆家了,慢慢不再来往。</p> <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三叔祖父郭齐贤一辈子在毛屯村务农,是种庄稼的能手。他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是“师傅”级的社员。队长派给他的都是年轻人干不了的活,比如耙地摇耧啦,赶太平车扬场啦,都需要一定的技术。三叔祖父脾气特别好,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与人为善,横竖成行,和村里人谁都合得来,是公认的大好人。他和三叔祖母一家住在村南的一处院落里,院内有堂屋三间,一间厨房和一个院门,院后是我家的一处坑塘。三叔祖父家的堂屋原来比较简陋,后经我父亲几次帮助维修翻盖才算像样。三叔祖父没有儿子,传统观念又比较强,有事就找我父亲,把侄子当儿子使唤。我父亲又孝顺又重感情,对三叔祖父说的事言听计从,从不怠慢,叔侄俩感情深厚。房子漏雨了,叔叔找到侄子说:子运(我父亲的名字),屋漏了,要拾掇一下。侄子说:好的三叔,马上拾掇。房子需要大修了,叔叔说:堂屋该翻盖了。侄子说:我马上安排。1960年春节,因为生活困难大年初一没有吃上饺子,只喝了一顿面条,父亲前往三叔祖父家拜年时,叔侄俩在大街上抱头痛哭。</p><p class="ql-block"> 三叔祖母和三叔祖父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她是一个性格孤僻,不愿和人交往,又好斗好强的女人。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三叔祖母和公婆,和兄弟姐妹,妯娌之间相处得就不和谐,经常说一些你沾光我吃亏之类的话,拨弄一些是非。大家为了家族的团结,小事都让着她,不和她当真。三叔祖母对外是针尖对麦芒,一点亏不吃。邻里乡亲谁要惹了她,她会闹得你鸡飞狗跳收不了场。有一年她家丢了鸡,怀疑有人偷走了,又没有明确的目标,三叔祖母就到大街上去骂。她坐在街旁的一个土堌堆上,高声叫骂那个想象中的偷鸡人。骂了娘骂奶奶,骂了祖宗八辈骂儿孙后代,骂了亲戚骂邻居,所有与偷鸡人有关系的都骂到。骂着骂着觉得热了,干脆脱下上衣,光着膀子骂,这一骂就骂了半晌。过路的乡亲劝她说:三婶子,三奶奶,别骂了,骂一晌了。她眼一乜说:滚!碍你啥事?骂你了吗?那年我的妻子翠芝正在毛屯村,曾亲眼目睹了三叔祖母的骂功。</p><p class="ql-block"> 三叔祖母生养了三个女儿,中间曾生过一个儿子,长到八九岁又生病死了。大女儿从小聪明伶俐,不幸的是得了无法医治的眼疾,年纪不大就双目失明了。失明后的大堂姑没有悲观厌世,她顽强地学会了各种生活自理的本领。她能做饭,一边在灶下烧火,一边在锅上蒸窝窝做稀饭。不但自己吃,还能做给一家人吃。她能纺花、织布、缝缝补补,能喂猪、养羊、养鸡。走过的熟悉的路,她靠一根拐棍能走得和正常人一样快。如果你不亲眼目睹,你不会相信她的自理能力。我们家里的人经常慨叹,大堂姑真是个能干的人!如果她不双目失明,我们许多人都会不如她。</p><p class="ql-block"> 大堂姑长大后结婚,嫁到毛屯村东约一公里的霍坝村,丈夫也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两个盲人象正常人家一样过日子,先后生下一女二男,三个孩子都正常地长大成人。因为姓霍,我们家习惯叫他们为霍大妮、霍孩和霍二。作为残疾人家庭,他们比正常人家要更困难些,好在村里给了他们较多照顾,比如减免缺粮的工分。我在霍坝小学读书时曾到大堂姑家去过,印象中和正常人的家没什么两样。1970年代初期,三叔祖母去世和二堂姑三堂姑出嫁后,三叔祖父家里只剩他一个老人了。大堂姑因为离娘家近,开始经常到毛屯村来照顾他。后来越来越离不开,大堂姑干脆带着三个孩子迁移到毛屯村落户,为此两边村里还经过协商,由霍坝村划拨给毛屯村六亩土地,他们成了住姥姥家的外来户。</p> <p class="ql-block"> 大堂姑为三叔祖父养老送终后,自己也老了。女儿霍大妮出嫁外村。大儿子霍孩名叫霍学光,结婚生子后分家另过。霍学光有点自私,与人共事好耍小聪明。大堂姑晚年生活不能自理,靠霍学光照顾,他竟然连一日三餐都不好好伺候,让他母亲经常挨饿。本家的堂舅们知道了,把霍学光叫去教训,差点揍他一顿,他一再道歉承认错了,并表示改正才算作罢。</p><p class="ql-block"> 霍二学名霍学印,书没读好入伍当了兵。服役时办了伤残证,按规定退伍后可以安排工作。他退伍时我正在鄄城县经委工作,帮他安排到阎什口粮所。谁知一年后上班时,粮所的经营情况已大不如前。所里安排他去养猪,这是粮所为度难关上的副业。他不愿意干,不久就停薪留职去干个体户。霍学印当兵时部队驻扎在济南东部的章丘县,他在司务长领导下做杂务,经常外出买菜,认识了一个卖水果的姑娘,开始偷偷谈起恋爱。此时他去章丘找那个姑娘,俩人一起摆摊卖水果,后来结婚在章丘安了家。他在毛屯村的人縁比他哥哥好。</p><p class="ql-block"> 双目失明的大堂姑晚年独自一人,住在三叔祖父留下的旧房子里,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年老力衰了,不再能干了,靠儿女伺候着。经历了孤独、无助和病痛的折磨后,大堂姑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此时她的丈夫已去世多年,儿女们把她安葬在霍家的林地里。我没有参加大堂姑的葬礼,因为那时我在外地工作,她的儿女没有通知我。如果当时我知道,我一定会去的。</p><p class="ql-block"> 三叔祖父的二女儿嫁到张志门村,她们一家经常到毛屯村走亲戚,我见过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她的大儿子张崇宝十几年前去贵州打工,受贩毒集团哄骗,为他们捎带毒品,事发后被判刑十二年。三堂姑结婚嫁到红船镇南边的宋庄村,婆家也是普通农民家庭。</p><p class="ql-block"> 三叔祖父晚年的时候我已外出工作,每年我回毛屯村时才能见到他。他仍然是与世无争、无牵无挂的样子,显得安详而满足。三叔祖父去世时我没在家,事后我才知道。我曾问过大堂姑,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说乡里查土葬风声很紧,三叔祖父去世是偷偷土葬的,没有火化,不敢声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