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辈子的人曾经说过,这条弄子里风水好。好到什么程度,播种发芽,结婚生崽又生女。说不上长,谈不上短,更不能与麻石弄、斗富弄的长宽相比,仅仅二三百米长的弄子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谁家不生出三男二女决不罢休。弄子里闹热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老辈子人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时光机溜到了二十一世纪。当年弄子里的女崽哩早已出嫁,摇身变成奶奶或者外婆。男崽哩有责任担当,坚守弄子里娶老婆生崽,延续香火。他们除了近年搬迁到新城高楼小区生活的,余下的依旧留在弄子里,日复一日与浓浓的烟火气相伴。</p><p class="ql-block">“我们搬了家,心还留在弄子里。你们家有人结婚、读大学,办喜事,一定记得打招呼哈!”老崽哩拉住老邻居的手,鼻子发酸,眼眶潮湿。像飘泊在外的游子,弄子里有姆妈的味道,有千丝万缕的乡愁。好在网络发达,弄子里建立了微信群,终于找回了大家庭的感觉。早晨,群内问一句“恰得早饭啵?”夜晚群内道一声“晚安!”应了那句古话:说得好不在吃上。邻里街坊浓浓的情谊,胜过肉炒碱水粑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退休在家闲着没事的老郭,那一天在群内随便讲了一句“有结帮出去旅游的啵?”结果群内像烧滚的油锅,被倒进了一瓢冷水,立刻炸开了。平时群内偶尔冒泡或深藏不露的“潜水员”,都争先浮出水面。表示坚决支持,积极参加。老郭当时是随口说的,没有明确的旅游目的地。想不到群内这帮老崽哩都热情参加。究竟去哪里?鹅一句,鸭一声,人多嘴杂想法多,一时也无法确定。老郭只好请他们来家里商量。</p><p class="ql-block">老郭家里不宽敞。家里不宽敞没关系,门前的驳坎可以当凳子坐人。老崽哩们童年时代就在驳坎上滚弹珠、扑画片、下跳跳棋。驳坎上早已留下了重重叠叠的手脚板印。说句玩笑话,甚至还有当年撒尿淹蚂蚁的骚味。</p> <p class="ql-block">“哇塞!来得好快!”“当然啰,打飞的来咯。”三句话听不出二句真的。喜欢开玩笑的老余快人快语,屁股坐在驳坎上。左手端着青花瓷器茶端,茉莉花茶香气扑鼻;右手夹支“金圣王”香烟,青烟袅袅。眉目间的沟沟壑壑,超载了大多的兴奋。他岁数六十好几的人,白发与黑发拼命地生长,在头上互争地盘,寸步不让。</p><p class="ql-block">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辈子的人说得实在。假如从门缝里看老余绝对错误。其实他算有故事一谷箩的人。年轻时父母亲已经离他远去,走向了人生的终点站。没有家财万贯,只有一贫如洗。当同龄人还在学堂读书,享受父母亲的关照:“崽,恰饱了啵?崽,身上冷啵?”他就早早走向了社会,找到了份卖蔬菜的工作,赶早摸黑,靠自己的辛苦付出挣钱养活自己。</p><p class="ql-block">好运进屋,门板挡不住。后来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景。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开了一家实力相当的公司,经营瓷都景德镇的精品瓷器,远销广州、深圳、香港、澳门,挣得金银满钵。</p><p class="ql-block">“算上我一个!”隔了三间屋远,就听到老张的声音。老张的声音,弄子里上至老倌老妈头,下到三岁小崽哩,他们都相当熟悉。四个字概括:中气十足。不晓得与老余同时出生的老张,为什么没有和老余一样下海捞金。各人家里的事各人自已清楚。也许是家庭负担重,不敢冒风险,害怕跌得恶翻不了身。他一直守着瓷厂里的饭碗。瓷厂改制了,就帮私人老板打工,干到退休回家。</p> <p class="ql-block">膀大腰圆的老张在弄子里吃得蛮开,弄子里的人好作兴他。他是弄子里公认的半个“风水先生”。尤其擅长操办白喜事。从人油尽灯枯,到入土为安,其中关关节节的要求与过程,涉及到民风民俗,他了如指掌。遇到弄子里的老人与世长辞,他总是有求必应,没日没夜忙前忙后。那一次,有位弄子里的老倌刚刚安葬完毕,一声惊雷,天空忽然间下起了大雨,老张一把抹去头上的雨水,振臂高呼:“雨淋新坟,要发后人!”专业!佩服!在场的人被他感染了,纷纷竖立大拇指,为他点赞、喊彩。</p><p class="ql-block">其实点赞也好,喊彩也罢,老张心里面未必在意。他最在意的就是那块钉在自家门楣上,政府颁发的金色奖牌,“光荣军属”四个大字,价值千金。儿子是他的骄傲。只要提起儿子,他两眼放光,脚底板生风,满满的自豪感、幸福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弄头弄尾又来了好几个老崽哩。此时,老郭家驳坎上坐不下,他们坐到对面邻居家的驳坎上。老郭倒茶递烟,尽地主之谊。他们在弄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知根知底。包括家里有几个姨娘、几个母舅、几个叔叔大伯。不讲客套话,太随意了,竟然无视公共场合,叫起了对方做小崽哩时的外号。</p> <p class="ql-block">江老三、熊老大、徐老二,这些老崽哩的外号叫起来不难听。有的老崽哩外号叫起来真的……光头巴、眯眯眼、翘嘴巴、驼子、猴子头、稀稀毛、啄脑壳、孬包。不过此时此刻,他们谁也不在乎别人叫自己的外号,就算社会上混得有头有脸的,风生水起的老崽哩也是一样。反而被久违的祥和与闹热的气氛感染,觉得仿佛穿越了时光,又回到了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p><p class="ql-block">“还记得晚上用弹弓打我家窗户玻璃啵?”“记得,被你姆妈追得跑过了几条弄子,鞋也落掉了。回家挨了爷老子一顿‘黄鳅煮面’(用竹鞭子打屁股),痛了一个多礼拜。”一个敢问,一个敢答。旁边听到了有人笑:真不知道丑卖几多钱一斤。</p><p class="ql-block">“老六,你是前世修来的福,弄子里的‘弄花’被你娶了做老婆!”“老六,听说你肚子墨水多,一天一封情书,感动了‘弄花’?”好几个发小与老实老倌老六开玩笑,弄子里一下笑乱了线。</p> <p class="ql-block">一辆红色“小毛驴”冲进了弄子哩,漂亮完美的紧急刹车,稳稳当当停在老郭家的门口。急急忙忙来的是老杨,热气蒙了近视眼镜。他拉住老郭的手,不断地自责自己来晚了。老杨前些年搬家了,离开了生活六十年的弄子里。弄子里的微信群是他与弄子里联系的纽带。儿子帮他在手机里设置了置顶,随时能接收微信群里的信息。他心里特别地敬佩老郭,感激老郭。忘不了那一年的一天中午,平时自我感觉身体健康的父亲,突然瘫倒地上,嘴角歪了,说话啰啰嗦嗦。病情非常严重。多亏了老郭伸出援手,驾驶自己的小车,快速把他父亲送往医院抢救。诊断结果:脑溢血,医生说幸亏送来医院及时,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除了老郭相助,还有好多老崽哩帮了忙,他要把这份情记死在心肝上。</p><p class="ql-block">说到感谢老郭的老崽哩不止老杨一个人。老郭开了二十好几年的出租车,谁家有事需要帮忙,一声招呼,他二话不说,立马出车,而且事后还不肯收费。一个人做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年复一年做好事。老郭做到了。</p> <p class="ql-block">善良的老郭而且聪明,属于多才多艺的角色。弄子里谁家的自来水管坏了,首先想起的是老郭,请他帮忙修理。谁家电灯不亮,首先想起的也是老郭,请他帮忙修理。他算高山上打鼓,响咚咚,名气好响亮。为了方便弄子里的邻居,他自费买了一大堆修理工具。懂行的人称可以开家便民服务部。</p><p class="ql-block">小弄子,大世界。弄子里藏龙卧虎,有特长的老崽哩真的不少。有懂医的老崽哩,帮人推拿按摩、刮痧。有懂木匠活的老崽哩,帮忙修桌椅板凳。有会泥石匠的老崽哩,帮忙盖瓦捡漏。有懂修理自行车与大板车的老崽哩,帮忙补胎加气调刹车……足不出弄子里,就能解决生活中遇到的诸多不便。你帮我,我帮他。我帮大家,大家帮我。</p><p class="ql-block">老崽哩相见格外亲。说不完的怀念、说不完的怀旧、说不完的亲情。弄子里人声鼎沸。本来老郭召集老崽哩商量确定旅游目的地,不知不觉变成了老崽哩们的叙旧聚会。</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杨秋平,笔名老秋,男,祖籍都昌,景德镇市作协、市网络作协和珠山诗词学会会员。偏爱于本土书写,偶获小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