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汪,实际上就是池塘,但在我这乡土语把池塘都叫做汪,大概是许多水汪集在一起的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里所说的汪,也不知始于何年何月,反正当我记事时起那汪就存在了,汪是长形的,像个不规则的长月亮,汪的沿岸长满了芦苇、毛草、灌木和一株株各种树木,汪周围的人家吃的用的全都指望着这一汪水,村庄的建造也是沿汪的走势而建的。一般房屋到汪的距离约有七八十米远,这中间离汪最近的是各家各户的菜地,大概是为了浇水方便罢,菜地到房屋的这三四十米是打麦场,打粮食晒粮食全都在这个地方进行,这个场地自然而然便是家家儿童的娱乐天地了,家家的小孩成天都在场上面打闹。在一年四季中要数夏天是最开心的了,每到天晚,家家都有把凉床搬到麦场上乘凉,那时候,孩子们可疯了,跑呀闹呀叫呀,围着草堆转呀,围着凉床转,抓萤火虫呀,再不就睡在床上数天上的星星,或听大人讲故事,时而格格大笑,时而吓得直往大人的怀里钻,特别当讲到大汪的故事时,更是紧张了,什么水鬼、水怪、水猴子,再望望阴森森黑越越的大汪,不禁让人汗毛倒竖;白天看去大汪没什么,可夜幕一罩就大不一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天的时节,许多人拿着钓鱼杆围在青翠的汪边钓鱼,能钓上来的也就是一些小杂鱼罢了,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常常是半天半天地站在那里,手握鱼杆,眼睛紧盯着水面一动不动,真像一根树桩一样,若是碰巧钓到一条小毛鱼,也要欢腾半天;天热的时候,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就会跳到汪里游泳,那也算是洗澡了,小一些孩子则站在浅水里戏嬉,不敢到深水中去,有时看到一些大孩子扎猛子到水下去,都吓得要命,有时大孩子们忽地能摸上一两个鸭蛋上来,引得一片欢呼声,那些大孩子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一到发大水,汪里的水就满了,但水是混浊的,是一种黄土色,好在家家都备有明矾,将水挑回去后,倒在缸里,用明矾一搅,水就变清了,常年食用的都是这种水,那汪沿上长了不少的树木,那些树可都是十分有用的,但平时谁见不到它有什么大用,但一到关键时刻甚或能救命呢,就说那榆树,连皮带叶都是能吃的,特别是闹春荒之时,青黄不接,榆树的叶和皮就成了救命的口粮了,那槐树的叶和花就更是能吃了,炒的时候放上一点子玉米粉,加一点盐,那味道真是好极了,那桑树,自不必说叶可以养蚕,光那紫红色的桑果就够孩子们馋的了,还有那开着一串串紫色花的葛藤树,不但花可食,根也更是上好的食品;那些花开在晨雾中,那种美丽呀非常非常特别,语言根本没法说得清楚,因为那种美丽是脸和手及呼吸都是能感觉到的,尤其是汪边,雾是特别地大,它湿润无比,水珠挂满人的眉毛和头发,那视觉享受更是妙不可言了,红红的日头,竟然是那样鲜柔可爱,似乎伸手就可拥抱到,一幢幢的房子,草堆、树木等都侵润在迷雾中,人走出几步远就消失了,这几乎成了童话世界,有时候听见人的说话声音却见不到人;平原的雾是和山区有很大的不同的,它是越接近地面越浓,接近水面就更浓了,向上空就渐而淡了,有时候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雾带静静地卧在田野中,当地面的雾渐渐散去的时候,汪里的雾还在继续,似乎汪就是雾的发源地,过了很长时间,它才很不情愿地最后消失在水中,好像是它钻进水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汪是当地的水源所在,众多的生物和植物也都有围绕着它来生存,水中有水草和水生物,水面有凌角,什么蛙类,蛇类都生存在它的周围,树上有鸟窝,树下有洞穴,狐狸,黄鼠狼也在附近草丛国藏匿;水是生命之源,谁能离得开它呢,特别是夏日的夜晚,那汪的周围、树下、草丛中、芦苇里上演了许许许多多与生死有关的抗争,争食物,争配偶,争地盘,那怕是一点微小的利益就可能让这些小动物引起生死相斗,有时也像人类一样残酷和血腥,没有理智,树上的,树下的,草丛中,水里面,更深人静之时,那响动,那叫声,都是那么不寻常,若是夜半醒来细听,会让你联想到许多古怪而恐怖的故事,说水鬼吧,水怪吧,大人说孩子信,要说青年人,中年人吧对那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那把它归咎于神鬼和命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平原上,由于没有什么阻挡,所以风就特别地大,而且龙卷风也特别地多,每到夏天,老人们就担心指不定哪天龙会来戏水,有时不但是戏了水,也会把房子给毁了的,听说有一年,龙来戏过一次水,只一会功夫,汪里的水就被吸去了一大半,还说确确实实有人亲见过一条黑黑的柱子从汪里直通天上的云中,说那根柱子就是龙的身体,尾巴在下面戏水,头在天上的云中,可惜是没有看到过龙头,要是能看到龙头的话那命运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龙戏水过后,有人偶尔能在麦场上,菜地里捡到一、二条鱼,有时竟也有个半斤几两的,真是欢天喜地,比捡到什么宝贝都好,说那是龙王爷送的,谁吃了就能长寿,致少也能活上一百岁,要说村西的驮背王大爷就捡过这样一条鱼,拿给许多人看过,最后也吃到肚里去了,可他也只不过活到七十三岁就死了,连一百岁都没有活到,可见这种传说也是不可靠的;不过也有人说他的吃法不对,又有人说他捡到鱼时没有拜谢龙王爷,反正什么说法的都有,那个意思就是说老王大爷没有活到一百岁不是龙王爷的责任,那是怪王大爷自已,可也有说那应是怎么吃法老龙王也没说,那怎么能怪老王大爷呢,总之七十三岁也算是高寿了,人生七十古来希嘛,那跟龙王爷赏的鱼肯定是有关系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乡下人,特别是那些缺少知识的乡下人来说,常有许多的事让他想不开,在大平原上,无岩可跳,无非就是投汪上吊,那时也没有农药,有些人一逢到想不开的事就自杀,那投汪是最便当的了;曾有那么一年,村东头的一位老太太和儿媳妇吵了几句嘴,于是半夜里起来,一咬牙投进了大汪,开始几天家人还以为老太太气得回娘家了呢,过了好几天有人才在芦苇丛中发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弄得一村人都呕吐,家家都把水缸里的水给倒了,又有不少人家就在家里的菜地里或院子里挖井拎水吃,那个汪几乎半年多没什么人敢走近,后来硬是把水给戽干了,才渐渐有人走近;因为当地传说那老太太是让水鬼给勾去的,水鬼如果投转世投人胎就必须勾一替死人接替他的位子才行,要不然闰王爷不会让他走的,如此而往,接他位子的水鬼就必须另勾一人才行,传说经过不断的加工,愈加完整,竟然听起来觉得很有道理;而对逼死人命的凶手却故息了,好多人,好多事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有人为你讲话,一旦死了,那些人就转为活人偏坦了,让人似乎觉得这一切只怪鬼而不怪人,死得人死掉就算了,而活着的人总有办法编造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来为自己解脱,听着那些解释,这一切应该是鬼的过错,是汪的过错,是汪里的水太多的过错,明白的人唉了一声又装糊涂了,糊涂的人唉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似的,但结果都是沉默,老人归于土地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慢慢淡化了,渐渐也就彻底忘记了,人们又象往常一样,恢复了汪的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天汪里只有半汪水,三九天,汪里的水结成了坚冰,去汪里挑水时要带上大铁锤将在冰上打一个洞才能挑到水,孩子们这时候可乐了,常偷偷地跑到冰上去玩,这也是大人最为担心的事,听说以前有个冰碎人落的事发生过,特别是每当快开春的时节,大人将孩子看得特别紧,唯恐他们去冰上玩,尽管那样去玩的孩子还是有的;每当秋深,家家都要去收芦苇,那只是对哪家菜地的那一块,要说芦苇的作用可大了,能盖房子,能做席子,能做帽子,等等,特别是那芦苇花,冬天的一双脚全指靠它了,既能用它来编芦花鞋,也能用它来垫脚,家家都是一大捆一大捆地挂在梁上,还有一种芦苇花可以做扫帚,那花拿在手里的感觉特舒服,软软的滑滑的。反正那里的一切都是有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年,村中几个老人在一起说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汪的清淤,也叫淘汪,就是将汪中的脏泥给挖掉,那也是极好的肥料,好像每过若干年都要清一次,而且都是放在农闲时节,因为那时汪里水最浅,人也最闲,一帮青年凑在一块商量,很快就行动起来,他们先在塘中垒起一道坝,然后用两根绳子系着巴斗,将一边的水戽向另一边,接连戽了好几天,水才被戽干,一大帮大人孩子也不怕冷,直跑到已经没什么水的汪里,光着腿在里面捉鱼,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不管你家有没有人下去捉鱼,每家都能得到一份,而且每份都是一样多,这可能是这里多年来形成的一个规矩罢;又凉了几天后,塘里的水全没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有去挑汪底的淤泥,各家各户都往自已家的田里挑,再几天下来,汪里又脏又黑的泥被挑完了,又开始放另一边的水,又照样是戽水,捉鱼,挑泥,然而这一次可不一样了,就在那泥快挑完的时候,人们突然发现了一个泉眼,那水咕嘟嘟往上直翻,有人说是泉水,有人说是地下河,老人说:烧点纸吧,盍几个头,给龙王爷赔个不是,就此停止,再别挖了,还真得这么做了,一夜过来,水已经是半汪了,而且水都是清的,因此,不少人家都挑得满满一缸水,相聚时都说这个水比以往的水好喝得多了,还有点甜味,但也有人家则照样吃自已家的井水,其实,汪里的水好不好喝倒是不一定,但那汪里的泥确确实实是很肥田的,那一年家家户户的菜和庄稼那长得十分旺盛,有一家田里种了一株大丽花长得特别大,就连村边的一株杏树上的杏子也结得特别多,老人说这种肥力可持续三四年,话虽这么说,可第二年人们照样给自已家的地上肥,其实只要不旱不涝,或是有点小旱小涝土地的收成总会是不错的,可以免强度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依汪而建的房子移来改去,倒了再建,建了再倒,人生的又死,死了又生,笑过又哭,哭过又笑,家乡的出外谋生,外出谋生的又转了回来;赚了钱的又赔了,赔了钱的又赚了,倒腾来倒腾去,总不知怎样才好,一直到折腾不能动了才停下来,守着这几间残破草屋,等着那大限来临;这大概就是动物的本性罢。许多年过去了,地面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括动物和植物,村子变小了,人变少了,由于经济的大变革,导致人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冷漠多了,再也见不到以前的和睦与热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有汪变化不是太大的,但汪里的水还是少了一些、黑了一些,植物也凌落许多,也再没人饮用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去的事,也没人记得了,能记得的大多离开这个地方,更有的离开这个世界了,留下来的人也记录不了这些事了,最多是守着那几亩地依旧辛苦谋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