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好意思说一个事实：我的父亲竟把持老家政坛二十余年，壮年时自己在村里负责，自然是说一不二，退位后一直扶持着他的意中人，神器从未外落。</p><p class="ql-block">平心而论，父亲的做法也不无道理。我们村虽然只有几百人口，但几姓杂居，你争我斗，纠纷不断，没有几个正直的能人维持，是很难安宁的。</p><p class="ql-block">大家都知道，村里有两个重要职务：一个支书，一个村主任。</p><p class="ql-block">父亲说，这就相当于国家的主席和总理，这两个角色选好了，一个地方才能平安无事。</p><p class="ql-block">但问题是，群众信得过的往往又难选上，因为他的家族有点单薄，难以抵挡大姓大族的干扰。</p><p class="ql-block">所以一到选举，父亲就忧心如焚，开始没日没夜地奔波。</p><p class="ql-block">要知道，我们村是个典型的山区村，人口不多，但方圆十几里，大多依山而居。父亲的游说又只能晚上进行，你想他一个火把，一个人在山里来往穿梭，毒蛇猛兽，道路崎岖，多让人揪心！</p><p class="ql-block">支书由党员推选，这一关开始问题还不大。村里好长一段时间就只有7个党员，父亲能够把控的就有4个，加上自己远过半数，推选几乎没有悬念。</p><p class="ql-block">但慢慢的就来了麻烦。不断地有新的血液加入，有转业回来的，也有新发展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思想，不愿受长辈的摆布。</p><p class="ql-block">但父亲不能让他的江山失控啊！他利用各种机会，和那些年轻人讲村里的历史和现状，讲任人唯贤对于一个地方的重要。</p><p class="ql-block">苦口婆心，疾言厉色，竟也说动了好几个，倾斜的天平终于倒向父亲的这边。</p><p class="ql-block">村主任是村民海选，难度就大了。</p><p class="ql-block">父亲真正的势力范围就只有自己的那个队组，五十多个选民，不到村里的六分之一。要用这六分之一去左右整个格局，谈何容易！</p><p class="ql-block">但父亲偏偏做到了。</p><p class="ql-block">首先是稳住手中的六分之一。父亲懂得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虽然我们组大都是他的兄弟、姨夫、郎舅、侄辈，还是放心不下。一到选举，总要把关键人物叫来，围炉向火，促膝谈心，重复他那讲了无数次的道理。</p><p class="ql-block">父亲说，我们组人单势薄，位置又偏，历来受人欺负。如果我们不齐心，选出的人猴里鬼脸，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谁来做工作，你们都不要听。只能听我的，我说选谁就是谁！</p><p class="ql-block">父亲指手画脚，唾液横飞，声音时高时低，还不时打开房门，到外面张望，吓得他的亲戚们战战兢兢，生怕一有闪失，就丢了身家性命。选举时，自然是唯其马首是瞻了。</p><p class="ql-block">有了这个基础，然后去其他组里游说。父亲德高望重，能说会道，对村民的心思揣摩得深透。他知道谁是边缘人物，谁是摇摆人物，谁是九牛也拉不回的。有的放矢，说一个就是一个。几个晚上下来，他的统一战线又扩大了二三十人。</p><p class="ql-block">虽然还不到三分之一，但足以左右大局了。因为候选人不止一个，大部分票会分散，父亲有了手中铁定的一砣，自然就举足轻重了。</p><p class="ql-block">父亲就这样运筹帷幄，纵横捭阖，苦心孤诣地维系着他的理想王国。</p><p class="ql-block">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私心，无非是希望村里能让可靠的人管着，不让歪风邪气抬头，身边的人能过点安稳的日子。</p><p class="ql-block">但长年累月的操劳也累坏了身体，血压居高不下，睡眠一直不好，深更半夜的经常说些梦话。</p><p class="ql-block">我劝父亲不要管这些闲事，过自己清静的日子。不想他双眼一瞪，手一挥：你知道个屁！一个村也就相当于一个小国，如果奸臣当道，你清静得了吗！</p><p class="ql-block">七年前，父亲中风来了县城，对他的王国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但还是魂牵梦绕。每当我们谈起老家的情形，他听得特别认真，不时地指指点点，问这问那，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前两年村村合并，他扶持的人物终于退出了舞台，父亲为此忧郁了好久。</p><p class="ql-block">但新起的班子似乎更有战斗力：新建了高标准的小学，加宽加固了公路，扶贫攻坚如火如荼，家乡面貌日新月异。</p><p class="ql-block">当我们把这些情况告诉他时，他先是惊讶，后是长久的沉默。</p><p class="ql-block">也许父亲终于明白：他只是这个世界普通的一员，左右不了这个世界，也没有必要左右这个世界，顺其自然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p><p class="ql-block">（2020年3月初稿，2023年12月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