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八本堂”中

楚氏

秋高气爽之际，我利用休息日到了娄底市双峰县，专程去游览曾国藩故居。

曾国藩故居“富厚堂”坐落在双峰县的荷叶镇大坪村，是一座依山傍水的侯府民宅。它坐北朝南，依地势而建。北面倚靠鳌鱼山，山不算高，在秋日暖阳照耀下，蓊郁的树木显出深绿浅红的颜色；南面临水，大片的荷花虽已失去了碧绿的色泽，却仍如古诗所说“犹有傲霜枝”。庭院的正前面还有一片水面，是呈半月形的泮池。

这是一处风景极佳，风水极好的去处。

这座“毅勇侯第”，有八本堂、求阙斋、旧扑斋、艺芳馆、思云馆、藏书楼等诸多建筑。

别的去处暂且不说吧，单说“八本堂”。“八本堂”是整座建筑中最重要的厅堂，它是主人对内训诲子弟、对外结交宾客的场所，虽说它的主人曾国藩在这里待过的时间并不长。

厅堂正上方，悬挂着由曾国藩手书的“八本”。曰：“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事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居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这八句话通俗易懂，含义却深厚。从内容说，八句话涉及读书、作诗、事亲、养生、立身、居家、居官、行军八个方面，它可概括为个人修为、居家事亲和为官之道的基本原则

曾国藩本是忠实儒家弟子，历来主张修身养性乃治国平天下的前提。他训诲弟子勤于读书，克己少怒，不张狂，不懒惰。这本是书香门第之家教育弟子通常的要求，但要认真做好，特别是遇到不顺心、不如己愿事之时，要做好这些基本要求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在侍奉亲人方面，一切以讨长辈欢心为原则，这就更不是容易做到的事了。

至于为官处事，曾国藩提出的两条特别地不同。一是“不要钱”，二是“不扰民”。作为一个封建时代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曾国藩有着不同常人的独到认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贪腐成性，不仅是那个时代社会制度使然，也多少是个性贪欲使然。在这样的时代和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曾国藩能以“不要钱”——不贪腐来警示自己，亦警示家人，实属难能可贵。能达到这种至高的境界，皆源于他读圣贤书，行圣贤事，克勤克俭，修身养性，一方面勤心为国，一方面克己侍君。从道德层面上来说，即使放在今天，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令人钦佩的。“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毛泽东语）至于“行军不扰民”正是汲取历来官兵侵掠百姓致使民怨沸腾的恶果之教训，反向行之，以博得民众的支持。这条治军之道后来被我们红军吸纳，成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重要内容。由此可见，先进文化总是在继承中发展起来的。

“八本”虽涉及多个方面，归其旨，仍是一个“德”字。不论做人，还是为官，立德是根本。有德有才趋于圣，有德无才也立人，可怕的是有才无德，那才是“有文化的流氓”，不但难以立身，难以成仁，而且还可能成为社会的危害。

“八本”质朴无华，不事雕琢，甚至连语言都不改其湘乡语音（曾府原属湘乡，后划归娄底双峰）。

孔子说，听其言而观其行。那曾国藩又是怎样做的呢？

曾国藩在道光年间连年被提拔，十年之间连升十级，最终升为二品大员。下人就为他荐举了四名轿夫，要把曾国藩的四人大轿换为八抬大轿。按清朝官制，四品以下官员准乘四人抬的蓝呢轿，三品以上官员准乘八人抬的绿呢轿，俗称八抬大轿。曾国藩虽已居高位，却深知“水满则溢、人满则忌”的官场道理，他吩咐下去，对于可摆可不摆的架势、可坐可不坐的大轿，一律是不摆不坐。虽然，曾国藩因乘蓝呢轿而被下级官员欺侮，但京城三品以上的大员出行，都知道向护轿的官员交代一句：“长点眼睛，内阁学士曾国藩大人坐的可是蓝呢轿呢。”曾国藩纵横官场几十载，正是凭借了这种低调、内敛的德行。

清代四抬官轿和八抬官轿

他是官越做越大，却也越做越穷。俸禄不高，开销不低，家中人口众多，钱入不敷出。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在京十三年，因地位提升和家人增多，换了八次住宅，费钱不少。作为官员，不同的场合得穿不同的衣服，这衣服还得讲究，否则就失了“官仪”，所以必须得舍得花大价钱买光鲜衣服。

流水般的花销，让曾国藩很快发了愁。后来，他渐渐努力省钱，别人帮他买衣物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买“蜜蜡朝珠”的时候，记得“要买假的”。

要说没有弄钱的去处，那是假的。单说操练湘军，军队里所有的收支都由曾国藩一人负责，这可是一大笔钱啊，而且他对军饷有着绝对的支配权。如果稍微起点贪念的话，想要积累财富实在是很容易的事。可在这个时期里的曾国藩，不仅没有克扣半文军饷，甚至还拿自己的收入倒贴进去，寄回家的钱也比之前还少，他自己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晚饭中都不见什么荤腥。他曾说：“忠信廉洁，立身之本，非钓名之具也。”

曾国藩不仅是言的君子，也是行的君子。重德行，谨操守，正是他人格上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曾国藩的湘军

许多年之后，我也走上了学校管理岗位，也在学习管理工作。在蹲点年级的那一阶段，我向老师们提出教师“八本”：“立身以仁爱为本，相处以诚心为本；待人以宽厚为本，待己以真实为本；说话以和气为本，做事以负责为本；教书以认真为本，生活以健康为本。”

这些看似高大上的观念，其实都想在“德”字上做点文章。

我们所谓的“德”，即对善恶、美丑、真伪、雅俗等等，要有一个十分明确的标准，择善而行，向美而赏，面真而认，迎雅而风，此为有“德”。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理想是方向，道德是根本，仁义是依据，技艺是方式。按今天的话说，就是一个人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如果我们“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论语﹒述而》），那才是我们应该担忧的事了。

我站在曾文正公的“八本堂”中，边看边想。这座建于清同治年间的民宅至今已历一个半世纪了。当年，文正公立于堂下，教诲子弟的情形仿佛浮现在我的眼前，“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篇》）这是文正公的声音，也仿佛是诸多先贤的声音，它仍萦绕耳畔。想到他们勤于修德，勉于立身，最终卓有所为，我于是写下了这些话。

文/楚红辉 2023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