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写的一首全拗的七律

尹伟达

大文豪苏轼写了一首全拗的七律，《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

长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

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

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这首诗的平仄是这样的：

仄平仄仄仄平仄，

平仄平平平仄平。

平平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平。

仄平仄仄仄仄仄，

仄仄仄仄平平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

仄平仄仄平平平。

可见这诗不是一般性的平仄不合，还有诗界所不容的三仄尾、三平尾。

写这诗时，苏轼因王安石变法政见不和，从朝廷外派任杭州通判。他七月离京，先到陈州见弟弟苏辙。九月又与苏辙一起去颍州拜见辞官养老的欧阳修。就是在这次拜见中，欧阳修将北宋文坛盟主交给了苏轼。十月，苏轼出颍口入淮水至寿州。这诗就写在临近寿州的船上。

我也是沿着苏轼足迹，从颖州去的寿州。苏轼两次去颖州，后来又在颖州当太守。但颖州（也就是现在的阜阳），一点苏轼的遗迹都没有，连东坡祠都没有，真是阜阳忘了自己曾经叫颖州，更是愧对苏东坡。我只是参谒了欧阳修的会老堂，与阜阳的苏友吃了顿饭。我说，阜阳应当打好欧苏牌，两个唐宋八大家在阜阳，而且他俩又是师生，又先后为北宋文坛盟主。阜阳的城市口号应当是“欧苏文脉，魅力阜阳”。不知阜阳是否采用了这一口号。

离开阜阳，我乘高铁去寿县，也就是古时候的寿州。临近寿县时，我想起苏轼的这首诗。那时的苏轼，去国离乡，心情难免忧抑，然而面对水天相接，自然流出秋天行旅的逸兴。

首联“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写由汴京赴杭州的行程，从夏天走到秋天，言外却有一种远避是非、“贤人去国”之忧愤抑郁。

颔联“长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是全篇的警策。无一个生僻字眼和华丽词藻，更无冷僻典故，只是冲口而出，纯用白描，言简意深地表现了一种难言之景和不尽之情。虽然有前路迷茫，心情跌宕，更有心和景融，意与境合，逸兴遄飞，形成了一种波浪式前进的超然。这两句诗，苏轼自己也十分得意，他在后来的《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诗中写道：“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

颈联“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是说寿州的白塔已经在望，船还得绕过前面那片黄茅冈。现在的寿县已经没有白石塔了。这里的黄茅冈也不是徐州的黄茅冈，而是指长满黄茅的山冈。

尾联“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以淮河烟波之迷茫点出前途之迷茫，又以故人久待表达期待。

这诗虽然平仄不合，但文辞优美，对仗工整，自然流畅，以实写虚，以景抒情。方东树评：“奇气一片”。赵翼《瓯北诗话》评：“东坡大气旋转，不屑于句法字法中别求新奇，而笔力所到，自成创格。”又云：“坡诗实不以锻炼为工，其妙处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着力，而自然沁人心脾。”“此不可以声调格律求之也。”清·汪师韩评：顽是拗体律诗，有古趣，兼有逸趣。

此后二十三年，东坡尝纵笔自书此诗，且题云：“余年三十六赴杭倅过寿作此诗，今五十九，南迁至虔，烟雨凄然，颇有当年气象也。可见苏轼自己对此诗也是很满意的。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一首拗体律诗，前人又称“吴体”。所谓吴体，即用江南民歌来写诗，但不同于古风，而是民歌体的律诗。又因不讲格律，被正宗诗人所不屑。后来杜甫写了一首七律《愁》，使吴体得到关注。苏轼此诗正是把古诗的声调运用于七律，以表达其郁勃不平之气。王士禛说“苍莽历落中自成音节”。

说到这还是要重复一遍我以前说的一段话：如果把诗比做人，格律是衣服，意境是精气神。衣服得体最好，但关键是精气神。毛泽东穿补丁也神采奕奕，僵尸穿的套笔挺考究也还是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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