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话

茶余饭后

说话，谁不会，除了婴儿和聋哑人。再说了，鸟有鸟语，兽有兽言，何况我们人类呢。但是，有的人天生伶牙俐齿，说得比唱得还好。有的人天生嘴笨，不善于表达，问题是有的人一口浓重的乡音，别人听不懂。比如我，走南闯北几十年了，乡音无改。

我参军入伍，到了内蒙古卓资县，本地话和我们家乡话差不多，部队的兵员分布以内蒙古本地为主，其次是宁夏、甘肃、河北、东北、山东等地。大家的语言同属北方方言，发音接近，我们平时说话基本上都是老家话。

我在沈阳上军校的时候 ，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语言环境复杂，特别是广东话，闽南话，湖南话，云南话，很难听得懂。我的山西话和他们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有个广东的同学，他说话我们基本上听不懂。当然了，也有的同学普通话说得很标准。

后来我到北京上学，同学们基本上是标准的普通话，我还是家乡话。在北京得天独厚的语言环境里，我依然没有学会普通话，一直顽强地继续着自己的家乡话。

记得我们有位老师说我很特别。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在北京那个普通话的海洋里，你不时地冒出几句大家听不懂的土话，你还不够特别，不够另类吗？

其实，我并非顽固不化，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另类，也想学会普通话，可是我天生嘴笨，学不会。有时候也能勉强地说上几句山西普通话，可是一回老家，立马就打回了原形。有人说我：“你出门在外几十年了，说话一点也没变？你看人家谁谁谁，一口京腔，多洋气 。”我说：“我也想来几句京腔或者洋话，在你们面前显摆显摆，可是这嘴不争气 ，太笨了，死活说不来。”

微信有了语音留言和对话功能后，我也尝试着用过。但我打开自己的留言时，吓着了我自个。这是我说的话吗？太难听了，太别扭了。所以从那以后我再没有用过微信的语音留言。

有人说，你说话太快了，我听不懂，你是不是南方人。我肯定地回答我是北方人。也有人问我：“你是山西人？”我说：“不，是河北人。”“那你说话为什么不是河北口音，倒是满嘴的山西五台，山药蛋莜麦面味呢？”他们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我在骗他们。我解释说我家离山西近，和山西就隔一道山梁，几十里远近，所以是山西口音。这种事多了后，我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而且还很难解释得清楚。所以有时候我干脆就说我是山西人。因为我说假话，说自己是山西人，他们信。我说真话，说我是河北人，反倒引起了别人的怀疑。管他是河北人还是山西人，你说我哪，就哪吧，我还省了解释的麻烦了。

1994年我到新疆某边防团实习，阿拉山口哨所有一个年轻干部，听我的口音以为我是山西人，和我认老乡。当我告诉他我是河北人时，我看得出他有些失望。我想我大概是说错话了，不应该让他失望的。守卫在边疆哨所的官兵们，他们常年生活在人迹罕至，生活极其艰苦的环境里，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就更别说是老乡了。

我使他失望了，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从那以后 ，有人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我学乖了，若对方是山西人，我可能会说我也是山西人，如果对方是河北人或者是其他地方的人，那我就实话实说，我是河北人。

其实，我说我是山西人并没有错，我祖籍山西，我老爷爷的爷爷从山西迁到河北平山。我们老家和山西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特别是语言完全一样。原本我们那属于山西，只是后来的行政规划划给了河北。所以我们和山西有着难以割舍的渊源。

说起山西话，最有特色的，也是最难听得懂的应该数五台话了。我们家和五台县打交界，相距几十里路。按过去来说我和阎锡山 、徐向前、薄一波他们是老乡。我的话和他们差不多。阎锡山说过：“我这一辈子，倒霉就倒在了这一嘴的山西话了。”徐向前在黄埔军校毕业的时候，蒋介石找他谈话。徐向前不善言辞，加上一口浓重的山西五台话，蒋介石听不懂。再说蒋介石的浙江话，徐向前也未必就能听得明白。所以两人的交流不可能顺利。也许就是因为这五台话和浙江话的交流问题，使蒋介石错失了徐向前这位军事奇才，这不能不说是蒋介石的遗憾了。当然了，徐向前作为一个坚定的革命者，就是蒋介石看上了他，他也不会跟蒋介石走。

我们说五台话虽然不好懂，但他也不是就一无是处，他也有自己的优势。过去山西有句顺口溜：“只要会说五台话，就把洋刀挎。”什么意思呢？阎锡山特别讲老乡亲情，只要是五台人找他，大小给你个官做。也就是因为阎锡山狭隘的老乡观念，过于地信任五台人，后来他吃了大亏。抗日战争初期，他的老乡薄一波，以为他训练新军，组织牺盟会为由，狠狠地坑了他一把，这事可把阎老锡气坏了。解放战争时期他又被另一个五台老乡徐向前彻底地打败。“无可奈何花落去”，纵横山西几十年的阎老锡落了个，只身在东洋大海的小岛上，望洋兴叹的悲惨结局。

1994年秋天，我到五台山，快到景区的时候，有人拦车收费。有一中年男子操着浓重的五台话骂了一句脏话。收费员秒懂，眼都没抬，看也没看就让他过去了。收费员一听就知道骂他的是地道的五台人，到景区免费，这骂人的五台话就是良民证和通行证。

不会说普通话，生活中确实有很多的不便，特别是跟他人的交流有时就很困难。为了不使他人听着别扭，少些双方的尴尬，我尽量避免和他人有过多的交流，特别是跟女性的交流就更少，慢慢地我的话越来越少，在人们的印象里我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有人问我：“你真的不会说普通话？“真的不会，这还有假？”“说普通话有那么难吗？” “有。”要把我从小就习惯了的平舌音卷起来说话，确实很不容易。而说出来的所谓普通话，不伦不类，自己听得都别扭，都不好意思 。既然邯郸学步不成，那就迈开自己的八字步从哪来回哪去吧。

有时候我自嘲，毛主席就不会说普通话，他的文臣武将，徐向前、薄一博、程子华、华国锋他们都不会说普通话，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再说了，普通话就那么好？我记得十多年前，在西安兵马俑，听讲解员操着浓重的陕西话讲：秦始皇统一了货币、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就是没有统一说话，要是他统一了说话，你们都是我（e）这味。

不会说普通话，不说也罢，大不过我也“莫言”了。

2023年5 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