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三棋

龙凤棠

<p class="ql-block">  三棋又叫山棋,直棋、成三棋,湘西一带叫打三棋。</p><p class="ql-block"> 打三棋在湘西是一种老少皆宜的棋类活动。打三棋号称为棋,其实没有固定棋盘,也没有固定的棋子,市场更没有成品出售。然而它却无处不在,田间地头随便席地而坐就可以开辟战场。随便地上捡起石头泥巴作为棋子就可开战,有时候顺手稻草树枝一掐也能作棋子。它和其他正规棋类相比,确实土气,难登大雅之堂。</p><p class="ql-block"> 三棋可贵之处,它的棋盘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世俗成见之说,它的参与性远胜于其他棋类。男的可以和女的较量;小的可以和老的较量,谁赢了就必须俯首称臣。这种欢乐和享受最是平民百姓最享受的。</p><p class="ql-block"> 打三棋的下法,初看很简单,可以两个对下,也可以四人组成对家下。下棋时,双方各拿不同颜色物件作为棋子,按先后顺序选择结构点摆子,一方要摆成三,另一方想法塞住三,不让对方摆成三,或者放弃塞三而去摆自己的三。有一方摆成了三,就用自己的子去压对方的一颗子,表示对方的子已死去;摆成六,用自己的子去压对方的两颗子,对方死了两颗子;摆成九用自己的子去压对方三颗子,打方也就死掉三颗子。双方把结构点摆完后,便把双方死去的子去掉,空出结构点来,摆子时先摆的人后走子,后摆的人先走子,在空的结构点上,上中下左中右前中后都可以走。走成三胜一招,吃掉对方一颗子;走成六胜两招,吃掉对方两颗子;走成九胜三招,吃掉对方三颗子。这样不停走下去,直到有一方的子被吃光,或者子都被围死无处可走,就结束一局。被吃光子一方就输掉一盘。若是棋逢对手,双方在摆子时候都没结成三,没有死子,空不出结来,就闷棋算平局。</p><p class="ql-block"> 盘高楼寨子的西南村口有棵香樟树,两人来抱大,二十多米三十米高,华盖似四周展开。传说建寨时栽的风水树,目的是遮挡寨子西南空旷,以达“藏风聚气”之目的。苗族人山水草木皆有灵,有本寨的外寨的男女认大香樟树为干爹干妈,每逢年三十和男女生日,都要提酒提肉前来烧香磕头以示祭拜孝敬。香樟树下是进出村大路,树下有一五级青条石台阶,顶上一级是一块席子大小的大青石板,石板正中錾子錾个三棋棋盘。青条石台阶和三棋棋盘青石板不知经历多少代人踩磨,光滑如镜。</p><p class="ql-block"> 香樟树最热闹是每年深夏到秋初这段时间,太阳炙烤着大地,头顶上树梢知了“热了热了”叫得热烈。南风顺着寨前蜿蜒绵亘的苏麻河河谷裹着水汽徐徐吹来,给香樟树下斑驳树荫增添丝丝湿润凉意。正午时光,树荫下便成全寨男劳动力纳凉扯淡打三棋小憩好去处。</p><p class="ql-block"> 横七竖八台阶上光着膀子坐着或蹲着,扯淡的一脸淫意相摆着,全是裤腰带以下的裤裆里故事,又黄又晕。平常队里男女姐妹父母一起出工,谨言慎行的,生怕稍不留神“祸”从口出,招来白眼不说,弄不好还要被骂“科卖哒”(不要脸)“科卖滚”(狗脸庞)。此刻,香樟树下便像寨前苏麻河打开闸门似成了男人们放肆喧泄地方。最热闹的是打三棋,或蹲或站围成一圈。皇帝不急,太监急!下棋的捻髭沉思,不紧不慢布局走子;看棋的最热闹,争得青筋暴出,双方站队出招献法,赢了大肆吹嘘都是自己支的招如何高明管用,输的扼腕叹息大骂下棋的不听好人劝,吃亏在眼前……打三棋的、看棋的谁都不服谁,都是高手,都是在世诸葛亮!</p><p class="ql-block"> 盘高楼一档“棋手”打三棋自有一套外人听不懂“谶语”,闷棋了叫“九咯九”,苗话意思是死了连口气都没有;布棋子时连三压对方一子叫“呷叽早”,意思吃个早点,运棋中上中下,左中右,前中后都能结点成三通吃叫“嗒鬼叫”苗语意思鬼见愁…….盘高楼打三棋时兴车轮战,赢了继续坐庄,输了走开让看客接着上,自己蹲在一旁当看客师傅。</p><p class="ql-block"> 表叔吴求芸是盘高楼一众打三棋“高手”中的“高手”。他看家本领“三班斧”一是打慢棋,气势好。下巴光光一根胡茬子都没有,一下棋左手也要托着下巴摸呀捻呀;其次是闷棋,第三是上下左右前后成三局。一上手就盯着对手眼睛问:</p><p class="ql-block"> 你要“九咯九”?还是要放你一只眼?</p><p class="ql-block"> 表叔宽面大脸,脸膛酱紫色,两只小眼睛老黄瓜皮上掐的两道缝似的又细又长,他调皮瞄火铳式睁只眼闭只眼“呯”地喊一声,仿佛蹲在对面的对手是野鸡野兔似。一众看客师傅放肆大笑,还没打三棋,对手心跳就开始加速起来。我们长大后只要不是上学日就经常去香樟树下乘凉凑热闹,车轮战中表叔常是“座山雕”,他的霸主地位少有人撼动过。表叔打三棋有两不下习性,脾气不好爱上火的不下;长头发见识短的女人不下。表叔说输赢又不掉身上块肉,图个乐罢了。自从和我们一档二货愣种下了几盘后,我们偷着不是移子就是加子耍心眼,表叔输了几盘后发现后又加了一条不下:就是淘气赖皮耍心眼小孩不下!</p><p class="ql-block"> 腊尔山市场打三掑不少,大多是临时挑个僻静处石板上地上石头划个棋盘下着,人也不多,多是赶集碰上棋友一时技痒乘兴就地解解馋,边打三棋边拉拉家常,互递着品尝对方新晒的烟叶,过足瘾后相互道别赶集去了。腊尔山街上一年四季设有固定“擂台”是出医院左手边不到百米远“香港街”唐剃头家。唐剃头是公社社办企业员工,他和姓刘的刘辣岩两个挤在邮电局对面的缝纫社剃头,社办企业解散,六十多岁的唐剃头才搬到香港街临街自家屋里继续开店剃头。唐剃头肥头大耳的整年剃个光头,一年四季除了剃头刮面,最爱打三棋,人封绰号“唐三棋”。唐三棋剃头有两手绝活,一是剃光头,光顾的客人多是赶集天上了岁数乡下客,一头蓬乱花白的头发,一上来一屁股坐在唐剃头活动专用剃头椅上,唐剃头也不问剃什么发型“咔嚓咔嚓”推剪一通推,推完满头涂上肥皂沫又唦唦剃刀刮个遍,最后霜打冬瓜皮似又白又滑涣然一新。唐剃头刮面也很有一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脖子脸面细细剐蹭打理外,七窟窿眼旮旮旯旯也不放过,除鼻孔里鼻毛剪刀伸进去剪外,剩下的全是剃刀剐、蹭、剜……特别是两耳朵的打理更是惊心动魄:左手拉耳,右手提刀由外到里细细修,连耳轮上沟沟壑壑也要剜蹭个遍。我站在旁边看,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背夹突见阵阵凉意,心里生怕唐剃头突然打个喷嚏或者脚底拌个东西手一抖,岂不是生生划落半个耳朵来……</p><p class="ql-block"> 唐剃头自己光头从来不见他劳烦人家,全是自己动手,全后各放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唦唦刮,唐剃头不相信别人的手艺,他讲别人的手艺不叫手艺,叫薅草皮,他丢不起人!</p><p class="ql-block"> 唐三棋爱打三棋,瘾大。热天就在门口摆张四方桌围着几张背椅下,冷天就在屋里生盆炭火架上四方桌下。唐三棋家里一年四季天天棋友不断,平常四五个,一到赶集天起码七八个,一色上了年纪光头。人多时门板放倒画上棋盘另起“炉灶”开干。唐三棋上桌就不会放手,那怕生意上门也不做。唐三棋家打三棋一盘一角钱,输一盘一颗包谷子丢进碗里,收工倒扣出来清数兑钱,隔壁打酒一起喝。每天夕阳西下,从唐三棋家走出来的光头都是满面红光,深一脚浅一脚各自东西南北回家。</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中期,七十大几唐三棋身体有恙,被他部队里当军官的儿子接到部队养老一去不回,唐三棋家关了门,只有偶尔军官儿子回来看看拾掇拾掇。二00九年七月的一天,盘高楼的表叔也去世了,香樟树下2015年修了水泥路,青石板的台阶工程队挖机挖成平地。凿上棋盘席子般大的青石板也被砸乱砌了保坎。组长三叔趁马路水泥路面没硬时木棍香樟树下画了个棋盘。年轻人外出务工,小孩腊尔山镇上读书,寨子里只剩下一些上了岁数老人,三叔画的棋盘从没人下过,香樟树下一片寂静,几年来人踩车碾的棋盘已是模糊,只有晴天时斑驳阳光下依稀还能辨别到残缺的轮廊。</p><p class="ql-block"> 腊尔山镇上的赶集日市场的摊位闲置一大半,赶集的人特别少,天一亮就搭着车来,不到中午就搭着车回去了,来匆匆,去匆匆。香港街唐三棋家仍然大门紧闭,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我都要习惯性瞧一眼,门口台阶生起绿色苔藓,只有大门门板上木炭画的三棋棋盘依旧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 盘高楼没人打三棋,香樟树依然还在枝繁叶茂守护盘高楼风水,腊尔山市场也没人打三棋了!唐三棋还在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