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拐点

征文选编

    作者：张世民 

天津大学 78级暖通专业 

作者简介：1956年1月出生，入学前系哈尔滨市红旗锅炉厂工人。1978年考入天大土木系暖通专业，1982年毕业分配到石油部北京石油设计院，1985年调回哈尔滨，在黑龙江省煤矿设计院工作，1999年到深圳工作，2016年退休，现居深圳。 

　　又是一年高考季！今年是国家恢复高考40周年。在这40年里，国家的社会环境和人的精神面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下一代对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往往不能理解，因为他们没有亲历过那样疯狂、动荡的年代。写下我们的过去，既是对自己的总结和反省，也是给那段历史提供一个佐证，为后人留下我们生活的印迹。

1977年10月，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发表《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新闻，宣布恢复高考。我看过之后就只当是一个新闻，没觉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因为我早已把上大学的梦抛至九霄云外了。是妈妈的一句话使我的生活轨迹与之相汇，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们那个年代，是伴随着各种政治运动成长的。入小学那年，毛主席的“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题词发表，开始了学雷锋、学王杰，学少年英雄刘文学等，还有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四清、社教……。1966年，小学四年级时，“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新中国成立后的17年被全盘否定，教材是大毒草，老师是资产阶级急先锋，被打成牛鬼蛇神，成了造反派的批斗对象。没有课本，没有老师，所有学校都停课了。直到1968年，毛主席号召复课闹革命，各学校才重新开学。可是无产阶级的课本还没编写出来，于是由老师领着背诵毛主席文章，语录。背林彪写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1970年初，我小学毕业进入哈铁一中。

上中学后，又赶上“一打三反”运动，整天写大字报。教室、走廊全是大字报。第一个学期光搞运动了。第二个学期才开始上课，由于我们的基础太差，只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数学课还得补习分数加减法。在此期间，还要学农、学工，每次都要一个月左右。1971年，杨振宁访华，与周总理会见时，提出了应该加强基础教育的问题，于是就有了高校招生除了推荐以外，还要考试的政策。老师以此激励我们要好好学习，当时的社会舆论也提倡好好学习。学校的学习氛围也浓了，我们也觉得前途露出一线光明，有了学习的动力，我的基础知识就是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学到的。不料就在我们临毕业时，又出了张铁生交白卷、黄帅反师道尊严的事件。一时间，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回潮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报纸、电台一片讨伐之声，彻底击碎了我们升学的梦想！

1972年底，中学毕业，走出校门，社会却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迷茫无助之下，只有下乡一条路。在家闲呆了一年之后，我也汇入了下乡知青的洪流。到吉林省榆树县五棵树镇建材厂当力工，实际就是个砖瓦厂。备土、拌料、推砖坯、装窑、出窑，都干过。推独轮车，从推空车都离拉歪斜，到满载500多斤健步如飞，那可真是重体力劳动啊！经过磨练，我从一个体质羸弱的少年，成长为比较壮的青年。

直到1975年春，拿到了允许回城的通行证—留城证！回城后，找到一份在铁路房产段大修队水暖工区的临时工作，当了一名水暖工，这也是我今后从事专业工作的开始。我被分配到哈尔滨市二轻局机械设备公司的红旗锅炉厂做了铆工学徒--还是本专业。那时候哈尔滨属于反修前线，正在修建人防工程，代号七三八一工程，就是现在的地铁，全市各单位都要出人、出钱。我上班后，就被抽调去在七三八一工程干活。我们二轻局的井口就在哈工大旁边，黑龙江省机械制造学校的对面。由于人防施工，主干道都封闭了，我每天上下班都骑着自行车在哈工大的校园里穿行，看着那些背着书包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心中充满羡慕之情！幻想着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其中一员。在工作期间，经历了周总理、朱德、毛主席的逝世，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等事件，除了干活，就是政治学习，在学校学的那点有限的知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一点点的消失殆尽了。如今突然又恢复高考了，我真羡慕那些能好学不倦、没丢书本的人！这回他们可以尽显英雄本色，充分展示才华了！而我，从小学到中学，一共九年半的时间，真正学习的时间加一起不到六年！

下班回家，我妈突然对我说：“你看这招生简章里说的，你也符合报考条件，你报个名吧！”我答：“我学那点东西早都忘光了，再说课本、书包啥都没了，时间又这么紧，才一个多月，我拿啥考啊！”妈说：“反正就5毛钱报名费，你就当花5毛钱进考场，看看呗。考理科不行，就考个文科！”我妈了解我！我从小爱看书，尤其爱看小说。小学三年级时，我就已经看完了《苦菜花》、《朝阳花》、《红岩》等长篇小说，看开国元勋们写的革命回忆录《星火燎原》，还有长篇评书《烈火金刚》《武松》等等。“文革”开始后，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毒草，被禁了。实在没啥看的，就看我爸的铁路操作技术规程，看新华字典、汉语成语小词典。到现在我还记得铁路信号灯光和旗语的含义。看这些课外书的好处就是涉猎范围广，扩展知识面。我从小就在学习上的理解力特别强，还没上小学之前就认识几百字了，都是我妈教的。小说里也有大量的历史、地理的知识，所以我还有不错的基础。

于是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去招生办领了准考证。又到新华书店买复习资料。到了书店，与高考科目沾点边的书都供不应求！买不到了，就到处去借，借不来就手抄。1977年冬季的高考，我的总分只有230分。那年非应届的考生录取线是250分，我没有被录取。通过这次考试，觉得自己还行。这么短的时间，史地、语文就能得70分！如果复习时间再充裕一点，复习资料再全一点，我把数理化都能捡起来！因为我小学时的成绩一直是班级前10名以内，中学是班级前3名以内！我的理想还是理科！下次高考是7月初，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个理科！

于是利用一切空暇时间复习、收集复习资料。邻居大叔把自己50年代的工农速成中学的课本都翻出来借给我了，我爸通过朋友搞到了一套伊春地区教育局编写的数、理、化复习大纲及习题集。我把复习大纲的所有习题都做了。我爸又通过同事，找到了哈尔滨32中的数学老师和一位哈尔滨44中的物理老师。二位老师。除了在家里辅导我之外，还经常叫我去他们班上听课。考试证明，这套习题集和二位老师起到了重要，关键的作用！这样抓紧复习，还觉得时间不够用，我就主动要求三班倒，上班12小时，休息24小时。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复习了。

     1978年夏天的高考是全国统一出题，黑龙江省是高考前填报志愿，初试合格后，领回表格。我就想报建筑类的专业，于是找到哈建工的一位建筑学郑老师咨询。他给我介绍了建筑学、工民建、给排水、暖通这几个专业，我觉得暖通专业比较符合我的预期，而且与我现在干的工作有关。当时报志愿分一表二表，本想报哈建工的，可是当年哈建工是二表院校，所以就在二表的第一志愿填了哈建工。一表填哪个呢？当时一表的院校有清华、同济等等，这些学校名气太大了，我不敢报。看到天津大学也有暖通专业，这个学校以前没听说过，估计报的人不多，就这个吧！一表就填了天津大学。7月20-22日三天是高考的日子。我家住南岗区，考场在道里区。哈尔滨的人都知道，从南岗到道里，全是上坡下坡，骑着自行车很费劲的。而且那年夏天出奇的热，每天都是36-37°C！后背就像火烤一样。那三天，我每天骑着自行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科考试我都是全考场第一个出来的。出来后，考场门前一帮人就围上来问这问那，我就边回答边推出自行车往外走。我就记得考完数学出来时，有人问我：有没有解析几何？我回答没有。却不知解一元二次方程、由方程画曲线、由曲线求方程就是解析几何，考卷的最后一题就是。哈哈！最后一天下午考英语，我根本就不会，30个填空题我乱答一气，半个小时我就出来了。幸亏英语不记成绩。

高考结束，我第一时间去老师那汇报考试过程，数学老师给我估分80分左右，说我发挥正常；物理老师说我是超水平发挥，估计85分以上。等着吧！我信心满满。一切恢复从前，我依然是每天上班下班。到了8月份，高考成绩发表了，我数学79分、物理85分、化学居然得了90分！语文49分、政治81分，英语13分，总分384分。只顾了突击数理化，忽视了语文，成绩不理想。一表的录取线是350分以上，看来一表录取是不成问题了。进入9月份，就有人开始陆陆续续接到录取通知了。而我这里还没动静。这时候听说同济大学在哈尔滨没招满，他们的招生老师到一些第一志愿没报同济的考生家里去征求意见了，又调档补录了一些人。我有点后悔没报同济了，看来与我有相同想法的人还不少。快到9月底的时候，已经有拿到录取通知的人去学校报到了。单位的同事、领导们都有邻居或熟人考上的，看我还在上班，就以为我落榜了。有一位领导用手指点着我说：“唉！劳民伤财，劳民伤财啊！”我也有些心虚忐忑了，休班时跑去招生办问，招生办的人告诉我：还有学校没录取完呢，再等等吧。直到国庆节放假期间，记得是10月3号，一大早去门口菜场排队买土豆，排了3个多小时，买回土豆到家正卸车，邮递员来了，兴奋地喊着：张世民，你的录取通知书！哇！一早因为排队而略显烦躁的情绪一扫而光！接过来边拆封边说：“怎么才到啊？是不是都已经过了报到时间了？”一看内容，报到时间是10月25-26日！奇怪啊，这学校开学比人家晚了2个月啊？离报到还早，节后继续上班。但是心情不一样了，工友们也分享着我的喜悦。

10月25日下午，我坐火车到达天津站。天正下着小雨，到新生接待站报了到，老生们帮我取出托运的行李，并装上拉行李的大解放，就坐那儿等接新生的大客车。到了学校小礼堂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是穿着一身棉衣到天津的，看到有些南方的同学穿着秋装，甚至还有穿短袖的，冻得瑟瑟发抖。找到土木系的接待桌，拿到分配的宿舍房间号，77级的同学（我就记得有77暖通的徐鸣，毕业我们成了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用平板车拉着我们的行李到31楼，找到我的房间118室，已经22点多了。

宿舍里的群体，以及78暖通的全班同学们，开始了一段延续至今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