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去

灵芝

　　今天，吴国秀大姐走了一年了。在我认识的老大姐中，她是集美丽、善良、勤劳于一身的人，又是心软到极致的人，她今年应是满八十岁，按理来说也是长寿老人，可她说自己是活得越久越受罪的人。

吴国秀大姐出生在川北涪江边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她是姐妹六人中最小的一个，当新中国成立时，她才七岁。因为家庭贫寒，她的姐姐们都没人进过学堂，看到别家孩子进学堂，这个幺妹子就常常哭闹着要上学，好在父亲经不住她的软磨硬缠，终于同意了送她进学校，老师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六妹，父亲在旁边说姓吴，老师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大大的眼睛，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吴国秀吧，后来家人和邻里都叫她秀妹。

秀妹初中毕业时，已长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引得左邻右舍的小伙子们眼睛都盯着她看，媒婆们更是这个走了那个又来，父亲看上了一个老中医的家景以及他那晚来独子，第二年秀妹就嫁了过去。

秀妹嫁人后，表现十分出色。在生产队，她总能挣到女人中的高工分，在家里，她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孝敬公婆，心疼丈夫，人前人后都受人夸赞，她的婚后生活过得很是甜美。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有一天，她发现两个邻居老太太和自己的婆婆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后来的日子里婆婆对她慢慢没了好脸色，还总把她儿子叫进里屋去说上一阵，好在秀妹的男人让她别担心，说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和她离婚的，秀妹这才知晓公婆是看她这肚子两年多了也没个动静，想让儿子离婚另娶，秀妹就常常窝在被子里哭。

有天秀妹的娘家妈来看她，秀妹向母亲哭诉着自己的苦衷，她妈妈领她去庙里拜了送子观音，两月后秀妹有了身孕，婆婆每天就都笑嘻嘻的给她做好吃的，后来她生了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小丫头，第二年底她又生了一个丫头，婆婆的脸色又不好看了，她回娘家和娘家妈又去庙里求子，可她第三胎仍然生了个女儿，年老的公婆在渴盼孙子的日子里相继去世，她年轻的丈夫却说自己的三个女儿就是三朵金花，她的脸上就又有了笑颜。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秀妹的丈夫在车祸中丧失了性命，秀妹和女儿们哭天喊地，旁人无不落泪。此后的日子里，秀妹独自一人养育着三个女儿，常有人劝她另嫁他人，好让人帮着一起养大孩子们，可有两个男人听说她生不出儿子时，都转身走开了，秀妹就彻底死了心，发誓无法如何吃苦受累也要凭自己的能力养大女儿们。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大家把秀妹开始叫秀妈了，女儿们也慢慢长大了，个个如同她们的妈妈年轻时一样长得如花似玉，远近的小伙伴们绕着道都会到她家走上几圈，只为多看看这家的美女。秀姐终于苦尽甘来，在满心的欢喜中把大女儿留在家里召了个身强力壮的上门女婿，二女儿和三女儿也陆续嫁了出去，女儿们出嫁前都哭成了泪人，说舍不得妈妈，女婿们都信誓旦旦的说会永远孝顺丈母娘。

女儿们嫁出去了，秀姐的年纪也大了，她不愿意让女儿们担心她的生活，自己在镇上摆个小摊卖香蜡纸钱，因她认识的乡里乡亲多，利润也看得不是那么高，一月也能存下些钱，秀姐的日子慢慢的又好过了起来。

转眼间秀姐的女儿们一个个都生了孩子，女儿们常常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住上几天，秀姐就笑着、忙着。二女儿嫁的是位公务员，在他们生了第二个孩子时，二女儿就给她妈说自己男人作为一个小领导，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家里的事，就求着老母亲放下那点小生意来帮自己带孩子，二女婿也说，妈，你到我家来了我养你一辈子！想到自己早晚有一天总会动不了，能有二女婿女儿给养老送终也是好事，秀姐就收拾好东西，住到了二女儿在市区买的高楼里，又开始了早起晚睡、洗衣做饭的日子。

有一年，村上通知秀姐可以花三万八千元钱给她自己买养老保险，买了这养老保险，在她六十岁以后每个月就可以领上几百元的养老金，亲友们都劝秀姐赶快给自己买上养老金，秀姐说自己的钱借了两万多给大女儿盖新房，二女儿和三女儿也各借走好几千，自己现在手上没有钱，三个女儿听说老妈想要买这养老保险，都说完全没有必要买它，以后老妈的生活所需都由我们来共同支付，秀姐听了女儿们的话也就心安了，她放异了这次买养老保险的机会，再后来，年满六十周岁的她只能羡慕的看着别人每月领取自已的养老金，心里酸酸的。

秀姐在市里的二女儿家一住就是二十来年，带大了外孙女也带大了外孙子，直到这外孙女生孩子也是作为外祖婆的秀姐在买菜做饭。一天，秀姐在厨房打扫卫生时摔了一跤，送医院后发现断了两根肋骨，在医院治疗出院后，乡下的大女儿把老妈接来她家养伤，二女儿和三女儿也常带着营养品来看望老妈，秀姐的伤也好得较快，镇上的三女儿就把老妈接到她家住下，三女儿家住的是新盖的三层楼房，秀姐看女儿家房间多、这街上熟人也多，想着啥时候给三女儿说说要在这多住些日子，有天早饭时三女儿的儿子问她，外婆，你啥时候回你家？她张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三女儿眼睛恨着她儿子说，你说的啥呢？我们家就是外婆家，外婆想住多久住多久！秀姐脸上强堆起笑，心里却涌上了酸楚的滋味。晚上她打电话给二女儿，让二女儿第二天来接她回家，回到二女儿家后，她向二女儿、女婿说起三女儿的儿子问她的话，说不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就是不亲啊，但她却听到二女婿大声的说，妈，我们供养了你二十多年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掏钱买的？你才去她们家住了几天就又要把你推到我们家来了，你又不是只养了一个女儿，我现在也退休了，退休工资远没有上班时的工资高，我可负担不起你这样没有退休金的年老体衰的老年人！吴姐看着这个自己照顾了二十多年的家，看着自己把他当亲儿子对待的女婿，嘴里说不出话来，她慢慢转身回到房间，哭着给大女儿打电话，让她连夜把自己接回乡下的老家，临走时，只二女儿来帮忙收拾东西，二女婿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秀姐捂着嘴哭着下了楼，再不想回头。

后来，三个女儿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秀姐送到镇上的养老院，每月一千二百元的费用由三姐妹分摊，秀姐就这样住进了养老院，开始了新的生活。饮食上的简单秀姐是能接受的，可这条件简陋的私人养老院，收住的大多是老弱病残的老人，每个房间里都住着六个人，耳边都少不了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晚上的呼噜声、咳嗽声、呻吟声更是让秀姐难以入睡，坚持了三个月后，秀姐还是给大女儿打电话让她把自己接回了老家。

这次秀姐回老家，大女婿专门给她在他们的楼房边上另建了两间小房子，一间是住房，一间是厨房，说老年人和年轻人口味不同吃不到一起，就让她自己想吃什么做什么，二女儿和三女儿也常常回家看望她，把冰箱都给装得满满的，秀姐感觉生活又有了希望。

去年冬季，大女儿和女婿从早到晚的在他们的蔬菜大棚里忙着，一天傍晚，回家看到老妈已经睡了，大女儿在窗前喊醒了老妈，扯着嗓子说，妈，你没灾没病的，也没想到给我们做个晚饭？我都要累吐血了！秀姐忙忙的起身，说自己今天头晕脑涨的，也不知道啥时天就黑了，她边说着边走向厨房，在厨房门坎上崴了一下脚就摔倒了，还没等到女婿和女儿送她到医院，她就咽了气。

死亡，于秀姐，算是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