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彷徨

张玥

　　今天，是日本投降七十一周年纪念日，我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我不知该从何说起。顺叙或倒叙，又或者，干脆让他活在别人的讲述里。
　　称他为君王，他没有雄踞一方的势力；唤他作帝王，他又没有指点江山的能力。谈到他，我想起了汪峰在专辑《生来彷徨》中的一首歌－《无家可归的人》。
　　他叫爱新觉罗·溥仪，字耀之，号浩然。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皇帝。

李淑贤写《溥仪与我》、溥杰在溥仪口述基础上，为其撰写了《我的前半生》。
历史，作为基于主观回忆的文字，生动地再现于我们面前。
　　溥仪的一生经历了辛亥革命、清廷灭亡、五四运动、军阀割据、抗日战争、文革等等。对我们而言，诸如此类课本上的名词解释，他却历历在目。面对波谲云诡的政治格局，他不知所措。弄丢了祖宗基业，他也曾想过像崇祯一样一死了之。
　　然而，他注定有别于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他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伟大的变革，见证着中华文明如何从封建走向共和，从黑暗走向光明。

　　其幸也不幸？

我看过很多部关于溥仪的影视作品，个人认为，最写实的，是意大利导演贝纳尔多于1987年拍摄的电影《末代皇帝》。
　　最传神的， 是成浩导演于2002年拍摄，由黄子华、蒋雯丽等主演的电视剧《非常公民》。
　　那时候，演员们还没有青一色的锥子脸，没有满头满手的珠光宝气，也没有苦大仇深的浮夸演技。

　　黄子华往那一站，我觉得，他就是溥仪了。

　　自三岁登基始，溥仪以为亲政就是一切不幸的终点，孰不知，日后他将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 面对风雨飘摇的江山，他注定成为爱新觉罗家族里，最特别的王。
　　他也有过奢靡不羁的年少时光，未曾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却也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日子 。生来就含着金钥匙，不知是喜是悲，是福是祸？历史的车辙永远向前，明天，永不可测。

　　他被逐出自己的家门。天地广阔，却无处容身。那个承诺过让他一辈子不离开紫禁城的国民政府，彻底失信于他。一时之间，他如扑落满地金羽毛的笼中鸟，骤然变成无家可归的野山雀。

　　但他还保留着作为皇帝的骄傲，竟莫名其妙地觉得，大清未亡。走投无路时，任何人向他抛出恢复祖业的橄榄枝，他都会欣然接受。包括日本人。
　　就这样，他做了日本人的“康德皇帝”。带着满清的遗老遗少，走入另一个华丽的囚笼。

　　他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度穿上龙袍，耳听山呼万岁，眼见百官叩首。

　　直到他抱着谭玉玲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方才明白，日本人只当他是牵线木偶罢了。
　　他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内心不满、愤懑、痛恶！但是对于当时已孤立无援的他来说，又能做些什么呢？日本人要撤销他的护卫军，他只能听之任之；日本人知道他无法生育而逼迫他签订帝位继承法，他也只得唯命是从。

　　明明恨到骨髓，却不得不做侵略者手中的棋子。那样的日子，也许生不如死 。

　　随着日本的战败，他的人生轨迹走向另一个未知。溥仪被捕了，且自杀未遂。
　　溥仪的一生都活在回忆与现实的交错中。而后的十年牢狱生活，不知他是否曾梦到自己在紫禁城中悠然自得？

　　我们所知道的是，在一系列革命教育和思想改造后，溥仪变了。

　　出狱后，他接受组织安排的工作，接受组织安排的妻子。他已经不是那个天之骄子。他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翼翼。
　　末代皇帝，大概真的凝固在史书里了吧。活在世上的，就只有老溥。

　　他是近现代史上，我最喜欢的人物之一。

溥仪身上，大概有着少年无知莽撞的顽劣，贵族桀骜不驯脾性，和帝王固执己见的霸道。同时，他又是极矛盾的：异于常人的城府，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孤僻自卑的个性。他也曾张扬跋扈过，可历经岁月坎坷，终于变得唯唯诺诺。
　　他的人物形象，真实而丰满，不像丰碑上的人物那般，崇高伟岸却有着太多不可名状的距离感。
　　溥仪，我觉得他并不遥远。

　　去长春的那一日，阴。

　　恰呼应了那日的行程，游溥仪故居。

伪皇宫外有条土路正在翻新，尘土漫天。我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昔日帝王的起居所。
　　里里外外都是人，举着旅行社旗子的年轻导游，正对着几个扒果皮的大爷大妈喋喋不休。
　　

　　穿过一个又一个人满为患的小屋，我来到了溥仪待客的前厅。

　　好像，他的满洲国登基大典，就是在这里进行的。那时候，他在，她也在。

　　不知道棚顶的白玉灯，还是不是彼年的那盏。是否映照过溥仪失落的、愤怒的、痛苦的脸？是否，是川岛芳子犀利目光之所及。

　　顺着楼梯下去，拐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灰黑的幔帐，沉闷的格调，仿佛透不进一点光。据说，这是谭玉玲曾停尸的地方。

　　他有他的悲剧。然而，伴随着他悲剧一生的不同阶段，有另外五个同样不幸的女人 。

　　婉容、文绣、玉琴掀开了盖头，继而走向她们颠扑不破的宿命。

　　时光流转。
　　我又回想起《末代皇帝》里的镜头。

　　变为共和国公民的溥仪，花了一角钱，买票进入故宫。那时候，紫禁城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不再是高不可攀。
　　取故宫之名，恰说明那个属于它和他的时代，早已故去了。

　　这段历史，与其称之为历史，倒不如说，它更像尘封不久的往事。而溥仪，就是将往事始末娓娓道来的慈祥老者。

　　其悲也不悲？

　　生来彷徨，一世彷徨。
　　最终，落得无家可归的结局。

　　很久很久以后，我也去了故宫。

　　踩着他所踏过的青石板。依稀记得，学生票是30元。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