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竹炉,提壶相呼。

沙砾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既见君子,云湖不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松风竹炉,提壶相呼》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冬日小院,一场雪后,空气分外清朗。白雪压竹枝,柿子挂梢头,鸟声惊了空林,翅膀倏忽处,雪跟枯叶一起掉落,簌簌。再没什么要紧事。且放下匆忙之心,于皑皑中扫出一条小路。点香,听琴,生起炉火。看火苗在一片素寂中跳动,烹茶,或者烤红薯,香味飘出时,看屋外冷气在窗上结成雾的梦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天色渐晚,友人如期而至。一起窝在暖暖的炉火边,看一部长长的侯孝贤,或候麦《冬天的故事》。再或者,翻起那本旧旧的《诗经》,慢慢烘干纸张中,从岁月和季节里堆砌下来的潮气。慢慢读,人类童年时期不加修饰的感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昏暗的雨雪天,开门看到的,正是想见的人,那份高兴,几千年没有变过。我总觉得,在《诗经》的年代,在那“风雨如晦”的一天,那间等候归人的房间里,也有这么一丛炉火,火光映着心爱之人的脸,一炉温暖里,两颗心,心心相印。</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原来你也在这里</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崇祯五年十二月,西湖舟畔,船夫对着那个叫张岱的富贵公子,如是说。痴在哪里呢?那是三日大雪后的西湖,已经入了夜,鸟都安静了,偏偏要一个人,拥了炉火,去湖心亭看雪。这样很难被人理解的事,张岱是做过不少的。在金山寺唤侍从拿出随行带着的道具,在大殿前唱了一夜的戏,只因为那晚有“疏疏如残雪”的月光;虎丘中秋夜,在热闹的人群中听盛大的音乐,一直到三更天;还有一个雪天,带着一众友人爬上山,唱歌吹箫,再拖着满身的冰凌下山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他喜欢这样只与天地相对的空阔,而当精神走到风烟俱净之处,忽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那份惊喜,又是加倍的。那夜的湖心亭,就有这样一个人,从金陵来到这西湖上的亭子里,就为看一场雪。那是多安静的一个夜晚啊,雪让西湖失去了边界,一片苍茫里,只有那一丛炉火映着雪光,照见两个人的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几杯酒下肚,过往和未来都不需要多说,只浅问一句你的姓名,道声离别,小舟行过,各自天涯。张岱说:“人无癖不能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癖乃偏爱与深爱,是旁人看来无所谓而在自己不能失去的东西,是会脱离常规,显得疯、怪、狂的东西。那是只有少数人才能理解的东西。知己不可能多,又何需多呢?也许只是一晚的遇见,那份生命间不需要解释的理解,已经足够成为如雪夜炉火般,苍茫中那点不息的光与暖。</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那一炉,闲时光。</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也是一个雪天,隐居山野间的主人,煨落叶为红炉,与朋友围坐炉边。晒好的鱼干悬挂在屋外,倒一杯浊酒,阳光在身后照着,梅花在雪中怒放。不由地就发起这样的感叹:朋徒我从,寒盟可固,不惊岁暮于天涯,即是挟纩于孤屿。(寒冷的天气里,友情尤其显得坚固。一年将尽,在离家很远的孤岛,却因为这份陪伴感到温暖。)读《小窗幽记》,目光在“寒盟可固”几个字上停了很久。冷寂是天气,也是一种人生状态,繁花似锦之时的热闹褪去,仍然相偎在炉火边的,便是耐得住考验的“寒盟”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我们爱围炉煮茶,爱的大概也就是这样投契的闲情。明代高僧真公性海和尚当年在惠山寺建听松庵,造风竹炉,以被赞“天下第二泉”的惠泉水烹茶,邀一众文人雅士吟诗唱和。围炉于此,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生活器具,而是一种精神交汇的象征。生命的节奏,各自不同。能在炉火边共度一个冬日,双方都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这就是奢侈了。松风竹炉,提壶相呼。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夜寒坐小室中,拥炉闲话;渴则敲冰煮茗,饥则拨火煨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有些时光,就是用来虚度的。而意识到这件事,往往是因为某个人。你们在一起,不用担心话掉地上,不用刻意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欣喜。时间没有了意义和目的,你们安心停在这里,看着彼此的脸,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炉火边坐着的,就是这样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围炉 心安</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金盈之《醉翁谈录·京城风俗记》里,写到宋人过冬的仪式:旧俗,十月朔开炉向火,乃沃酒及炙脔肉于炉中,团坐饮啖,谓之‘暖炉会’。旧时北方冬天,炉火所在处,就是一家人的活动中心。想起幼时冬天去姥姥家,农村房子很冷,一家人大多时候都靠在火炉边,吃饭,泡茶,温酒,说笑。小孩子们聚在一起,计划着一些当时看来十分“重大”的事。从外面玩雪回来,手跟脸都冻得通红,大人会从炉灶里掏出几个烤得焦黄的土豆,帮急不可耐的我们掰开。那香味,现在想起都是诱人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一方炉火,能让人回到旧时光,也能创造一种新的空间。苏轼有诗: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这原是他在雪夜中的一个梦:大雪初晴,窗外,阳光映雪,屋里,火光跳跃。龙凤团茶在煮沸的雪水中舒展开来,美好的人在身边唱起歌,助人诗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香气跟音乐丝丝袅袅,传到屋外。欢闹惊了青松,积雪从松针上落在岩石上,世界又回归了安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在当下,炉火早已不是唯一的、必需的取暖工具。我们爱围炉,也许就是因为炉火可以跟梦一样,开辟另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世俗生活中的纷扰繁杂都消失了,精神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和休憩。也许每个人,都该学会为自己创造一个这样的精神空间。想到它,奔波一年的疲惫就有了安慰。就如同这团不息的炉火,有它的地方,就有茶、有酒、有书、有诗,有懂得你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砂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2023年12月15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 桂林 万象城</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