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的饺子香香的情

人在枝江

一

冬至吃饺子是北方的习俗，千百年来，已经是一种文化。每年的冬至节气到了，邻里亲朋之间，最应景的，就是一家老少的围坐在炕上、桌上，其乐融融的吃上一顿饺子。

我的家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江汉平原的大米在这里绵延了几千年。至今，也没听说过一家还有冬至一定要吃饺子的习俗。

尽管没有冬至节气里吃饺子的习俗，但二十四节气里，最早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记的，还是冬至。

小时候不更事，每年到了下年，也是盼着冬至节气。不过，满脑子想着的，就是过了冬至这一天，家里什么时候就该杀年猪，杀了年猪，自然就有肉吃了。

杀年猪的那几天，我能感觉到母亲内心里的不舍，人畜一屋，从小到大，冷暖，饱饿……全在母亲的一念之间，天当此时，时不奈何，母亲的悲悯之心，悄然绽放着人性的美……在凝望着它的摇摇晃晃。

不需要幡然醒悟，只是经不起满屋子的眼巴巴和一家人的陶醉。此一时，彼一时，母亲想通了，也就治愈了。

年年养猪，年年如此，到了那一天，肉搬回来了，簸箕里，筲箕里，盆里桶里。白花花的，也血淋淋的；腥腥的，也是香香的……母亲一手一脚的操持，炼油，灌香肠，腌肉，连灌过香肠，剩余的骨头都舍不得吃，统统的腌起来……

杀猪是很喜庆的呢，有的人家还会请客，那时候不说请客，也不说吃肉，是吃血幌子。

哪一家有血幌子吃，哪一家就一定是杀了年猪。

于是，吃血幌子成了养猪的人家在杀了年猪以后欢天喜地的一种仪式。

其实，守着一屋子大块大块的肉吃血幌子，不是主人家舍不得，肉还是有吃的，有的人家还专挑好的吃，炒一碗，炖一碗，蒸一碗……肉丝丝，肉片片，肉坨坨……仪式感很实在，也满满的，只是不张扬罢了，那也是做人的智慧。

这样的仪式，这样的吃血幌子，小孩子家家，一个月吃不到几回肉，能不盼吗？！

可盼归盼，母亲总是不慌不忙。

冬至前的那一段日子里，母亲会给猪用上一些“五合一”或是“三合一”的粹米。粹米也是正儿八经的粮食，喂猪，那是最精的饲料。碎米煮熟了，少许拌一点粗饲料，甚至于完全就是精饲料的给猪喂上十天半个月。想的是让猪突击吃一段时间熟食、精饲料，能够催长得更肥一些。

现在有谁知道，那时候，谁家的猪肥，有三指、四指宽的肥膘，谁的猪就算养得好，也算是主人的脸面呢。

此时，母亲最喜欢看的，就是猪的哼哼唧唧或是摇头晃脑的那份憨态和贪婪，每天都用一种欣喜的心情瞅着，时不时地用手在猪背上横着竖着的比划，长长了，还是又长宽了，长肥了……

等过了冬至，母亲就会认真的盘算着该是哪一天了。

杀一头年猪，一半上缴“预购”，留给自家的另一半，大约也就四五十斤肉。肉少，时间长着呢，一年365天，有肉，也不可能天天吃，“吊着腊肉吃寡饭”的日子，也多着呢。现在想想，母亲的心思里，大概是觉着冬至过了，离春节就不远了，多一天少一天，母亲会过日子，精打细算着呢。

一年的追寻，一年的奔波，世事大小，全都只往年的念想奔去。

只是惹得我们，每每看见别人家肉香四溢，免不了一阵阵的心急火燎。

过去的事儿，有时候会忍不住的莞尔，那时候，我们这里怎么就不过冬至节气，怎么就没有冬至一定要吃饺子的习俗呢？要是有，我那个时候还盼什么杀年猪，盼过冬至不就得了？！

按母亲的习惯，过了冬至杀年猪，先吃了饺子，再吃血幌子，岂不是美上加美？！

二

好吃不如饺子，我第一次吃饺子，是1972年去当兵以后的事。

从新兵营里出来，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被一汽车拖到山沟里。住地在离宜昌市区仅25公里的新坪。

有一次到市里办事，中午找地儿吃饭。走珍珠路过卫校，电影院，长途客运站到儿童公园后门，往中山路转角处有一个经营小吃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灶台就摆在小店门口，

是不是专门经营饺子的小吃店，已经忘记了。小吃店不大，不过二三十平米。三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长者，还有两个稍显年轻的女同志。

走过去，只见刚揭盖的一锅饺子，挡不住的香气，满街满屋的芬芳四溢，没吃过饺子，于是，依着一个临街的小桌子坐下来。

长者一袭围裙，早已模糊了原来白的底色，显得有点邋遢，不过，人还算客气，刚坐定，立马端上几粒大蒜给我。

其实我什么都不要，饺子里所有的鲜美都迸发着，视觉、味觉、触觉……都被夹在那一双筷子上，满满的。

在小镇上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饺子，还是什么锅贴的？！似乎有点意难平，一连十多个就稀里糊涂了，完全沉浸在味蕾最直接、最原始的感觉上，算是了囫囵吞饺。

一盘饺子下肚，心境算是泽润了。

这个小吃店或是饺子店，我后来去过多次，为那一口锅贴饺子，也为一个不老的情怀。

小吃店似乎从不少了吃饺子的人，尽管不大，乍一看似乎有点乱，但身在其中，就会觉着这里的烟火气十足，老老少少的人儿在这里出了进了，进了出了，一个个心满意足。

看来，谁都喜欢一口这里的锅贴饺子。

有时候去的不是时候，先等一会，看着掌锅的长者，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在锅里，舀一瓢水，在案板上抓上些许的面粉，搅拌，倒在锅里，水也不多，差不多淹了饺子的半截，盖上盖，等到滋滋作响时，开盖，用铲子一溜儿的松一个底，转着圈的淋上油，又盖上盖，再过一会儿，一锅香气扑鼻的锅贴饺子就呈现在你的面前。

刚出锅时的饺子，一个个底面焦黄，水油交融，还在滋滋的炸着、响着，通体泛着油光水色，皮薄处甚或还透着一丝光亮，圆鼓鼓的肚儿，肉馅儿呼之欲出……这时候的锅贴饺子，应该是最好吃的时候。

再后来，和长者竟然混了个脸熟，偶尔，我也和长者聊上几句。长者告诉我，和本地人不同，很多北方人在他们这里吃饺子，都好几口大蒜的，没有，他会找你要……有些北方人，吃起来也挺有特点，一般都喜欢把大蒜剥了皮，沾着酱油或是醋，一口大蒜，一口饺子……你真要准备了蒜末什么的伺候着，还不一定就如了他的意呢。

难怪第一次去时，长者特意给我奉上几粒大蒜，原来以为当兵的，就一定是外地人，殊不知，我就是家门口的兵，也不好这一口，用不着如此侍候。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个长者的模样，也曾经特别寻觅过这家小吃店。

因为城市建设，中山路已经被改造成全新的商业步行街，那个小吃店，早已经不在了。

生活无止境地重复着屋檐下的烟火，人，还有过往的一切，消失的和存在的，在时光的交汇中，留的留，走的走，日新月异。

只有饺子的味道，还在，弥漫在心际。

三

部队是一所大学校，这句话，现在已经很少听见了，对于我，却是一辈子的感悟。

吃饺子，还学会了和面、拌馅、包饺子，应该是向老兵们学习的。

每一年，连队都会组织几次包饺子，既改善了生活，又活跃了部队。

百多号人，炊事班统一拌和饺子馅，铁打的，每次都是猪肉馅。以班为单位，随便找个脸盆就装回来了。各班自己和面，有意思的是，盛馅也罢，和面也好，说是用脸盆，其实脚盆、澡盆不也是它？！管不了这么多了，洗洗，过细的人再用开水烫烫，就是讲究了。揉面就更是不经意了，两张三屉桌一拼或是床褥子一撸，权且就是了案板。铺上一件军用雨衣，黑色的橡胶面朝上，从来没研究过在上面揉面，到底干净不干净，找个抹布抹几下就是了。至于擀面杖，那就太方便了，随便找来两个啤酒瓶子就行。

一帮大小伙子在一起，饺子包成什么样的都有。

这没什么，要的就是大家伙谁也不闲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爱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炊事班的锅只有一个，包好了的饺子，各班轮流去煮。轮到自己班了，十几个人围着灶台，着火的着火，看锅的看锅，眼瞅着饺子一个个的下到锅里，人也并不离去，猴急火燎的在四围等着锅里的饺子漂起来，一开，两开，三开……一开加一瓢水，水过三开，饺子就熟了，再用脸盆盛出来，等不及的就用筷子直接在锅里夹……再哆哆嗦嗦往嘴里喂，烫着手，烫着嘴，也高兴着，不亦乐乎。

这时候，你才会知道，甭管饺子是什么样，只要面团里有一坨肉馅儿，能在锅里翻上个三两滚的不散，完整的吃到嘴里，就是饺子的硬道理。

瞧过了吧，那时候年轻，生性的不管不顾，粗枝大叶，也能点化生命的活力和清澈。

农村兵，生活早磨砺，自然也有能人。

班里有个叫黄□□（经历过半个多世纪，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的战士，机枪手，河南人。

黄□□饺子皮擀得好，一个小小的面团，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一个按压，右手持杖，左手执皮，一个圆圆的，中间略厚，周边渐薄的饺子皮瞬间就成型了。有时候，黄□□能两张皮、三张皮的一起擀，一不小心，他一个人擀皮，可以让两三个人包的手忙脚乱。

黄□□会擀皮儿，包饺子也不含糊，一招一式，可谓了得心应手。饺子皮往左手掌一摊，包上一勺馅，合上饺子皮，用两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的合力轻轻地一捏，一个“黄式”饺子就跃然手中。

可就是字认识不到几箩筐，偶尔，也请我帮着写过家信。

我曾经问过他，在家是不是学过白案？他告诉我，在他们家乡，像他这样的白案“师傅”家家都有，他是家里老大，什么韭菜馅、白菜馅、胡萝卜馅……子面、发面、笑面……还有包饺子的一些技巧，都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特别提起自己的母亲，喜欢吃稀面饺子，吃在嘴里柔和，爽滑……在他们那里，饺子馅剁碎，说是岁岁平安，饺子包的像元宝，寓意招财进宝，饺子熟了飘起来，表示勃勃升起，即使煮破了，也叫喜开了花……

一个普普通通的饺子，黄□□娓娓道来，竟有如此多的说法和讲究，实在是不可小觑了饺子的魅力。

包饺子其实并不难，跟着他认真的学着包过几次，我自然也就会了。

尽管后来我看见过很多其他样式的饺子，什么“绞边”式的，“包袱”式的……但唯有对这种“黄式”情有独钟，一捏成型，且美观，且简便。

生活是一个感悟的过程，学习的过程，积攒的过程，更是一个心领神会的过程。

曾经，那一抹绿色的情缘，每一天都是美好的，那且朦朦胧胧又且清清楚楚的美感，飘渺着质感的人生。

部队是一个大熔炉，来过，走过，汇融了一生一世的倾情，一段浓稠的念想，成为时间树上永恒的温馨。

这个世上，能够有一次参军的经历，如果遇上了，是你的好运气，要珍惜。

四

结婚，人生的又一个驿站，二人世界，很梦幻，也很精彩。

家，成了，就是千年的笃定。生活，丰富多彩，辜负不辜负，全在一念之中。

当兵时学会的那点“手艺”，此时此刻，俨然成就了在妻面前的一个“显摆”。

那一日，忽然和妻说起包饺子，想吃吗？我来…… 既然是“显摆”，也就非常的豪言壮语：不要你动手，我负责做，你负责吃……妻不免一丝惊诧，你还有这本事？！

那时候的小县城，许是没有买着地儿，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买着擀面杖，得，照样是用的啤酒瓶。

买肉、剁馅、擀皮、包、下锅……热气腾腾的端上桌子，筷子碰着了碗儿，饺子碰着了嘴儿，慢慢的嚼、细细的品……然后呢，连着那芳香四溢的汤汤水水，一起贯彻了心肺……美滋美味。人呢，也是喜形于色，呲溜呲溜的声音，让此时的天地，生香……

从面粉到饺子，一个简单的造型，竟然能让人心旌荡漾，我也是明白了，什么才是生活的安逸？！就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好的。

第一次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味道已经是其次了，倒是那一份心情，一丝温馨……多少年的氤氲在人的心头，弥漫至今。

后来的日子，只要是在家里“显摆”，我时常喜欢一个人单兵作业，谁都不能插手。

我喜欢看饺子皮厚薄均匀，透着光亮时，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饺子大小、形态一致，像一幅精美的图画；喜欢看整齐划一，一个个排列在桌面上，像一列列令行禁止，威武的兵阵……人多了，自然就不是了。

妻欲干不能，欲罢不忍，常常免不了戏谑：不就是包一个饺子，至于吗？该不是当兵当出什么“毛病”了吧？！有时候，妻也就干脆乐得当一个甩手的掌柜，由着你去“显摆”了。

儿却不同了，儿总是围在桌子旁，把自己弄得像个面人似的，手里一会儿面，一会儿馅的捣鼓。你得给他一两个面团，任由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当是自己小时候在长江边上，和着长江水，搓了泥巴果果。

不过，尽管以后两口之家、三口之家的经常包饺子吃，但无论过去或是现在，唯独还真没有在冬至这一天吃过饺子，不是这一天不吃，只是不拘了时节，自是想着哪一天就是哪一天。有时候煮，有时候蒸，有时候煎……

我常常不能释怀，中山路上那家小吃店的锅贴饺子，几年时间下来，好歹也算没有白吃。

煎饺子不能马虎，还是有一些讲究的。

用浑水（适当的和一点面粉）煎，是一项选择，也是迎合了味蕾的需要……火有大小，水有深浅，油有多少……看着，吃着，聊着……那个时候所有的不经意，都成全了我这个吃饺子的后来人，以至于现在，即便使用凹底锅，照样也能煎出灿烂的锅贴饺子。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饺子馅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原来单一的猪肉小葱、偶尔也换成羊肉馅，牛肉馅、虾仁馅……再后来，除了肉馅，素馅也多了起来、白菜、包菜、韭菜鸡蛋，芹菜豆干、地米菜、香椿、香菇……只要你愿意，无一不可入馅。

岁月散香，人，在废寝忘食的奔波中，一念成长，成人。

圆鼓鼓、肥墩墩的饺子，一个一个，婉约在曾经的过往里，是默契，是承载，是人情，也是一世的传记。

生活的圆满，永远只是未来的一个憧憬，人活着的意义，生活的态度才是根本。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致谢原作者）